这种感觉,像是荒野中的狼,在寻找到猎物后,先是兴奋、又骤然冷静了下来。
原本按照邱少鹄的计划,在这次潮门的事情平静后,自己就要去寻找那一个个仇人的踪迹,却没想到对方主动撞了上来。
这里是痞子的店,那么这里必然会找到一些线索,说不定也会有什么别的收获。
当年那些人,合谋起来袭击云地村,在一起谋划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不可能之前就素不相识,说不定这之后这么多年,他们还会彼此联络!
一念及此,邱少鹄立刻展开了搜索,在棺材铺内细细地寻找起来。
不过结果很快让他失望。
店铺内被带走的,显然不只是几口棺材。
在桌子上、柜台前、甚至里屋床的枕头的底下,都有明显被人翻找过的痕迹。
有些人为了找一些什么,甚至将整床被子拆开、脏乱的棉花洒的满地都是。
甚至连一开始他找到的香囊,都不像是一开始就放在那个位置上的、更像被人随手扔到了那里。
所有的证据都被完全破坏,而且对方离开时还小心地毁掉了一切痕迹,邱少鹄甚至连地上一个完整的脚印都找不到。
“震康神宫,到底又想在这里找什么?”
邱少鹄沉思片刻,于是再度拿出星图,运转法门,想要再度运用星图,重现过去的场景。
借助星图,他果然看到,在半月前的一个时间节点上,一群人闯进了这里,衣着打扮明显是震康神宫的那群人。
不过很快,邱少鹄就察觉到了不对。
因为震康神宫的人虽然进来,却没有像想象中那般翻箱倒柜地找些什么,反而在拿走几个棺材后,很小心地维护着店内的原貌,不使之发生什么改变。
随后,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临走前将一个面具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这个面具通体沾满了黄毛,脸颊狭长,就像一只貂的脸。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大肆寻找什么,反而留下了一件东西。”邱少鹄思索,“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过来了?”
尚未转念,邱少鹄紧跟着立刻看到,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群官差就闯入到这里。差人们手段就极为简单粗暴,四下搜索了一番,将屋内的东西折腾得乱七八糟。
一个差人无意中看到了桌子上放着的面具,于是将它也收了起来。
过去的场景,到此为止。
邱少鹄退出了星图的视野,至此确定是衙门的人拿走了那个震康神宫的面具。
“所以,显然是震康神宫和那个痞子有什么联系,把他这里当做联络点,那个面具算是联络的信物,偏偏被衙门收走了。”
邱少鹄这下知道,如果他想知道真相,就得去道台衙门查看一番了。
要是有选择,他并不愿意和昭国衙门打交道。
……
潮门城衙门的监狱,与其他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
黑暗的空间,充满了潮湿的气息与恶臭,这种气味甚至会主动沾染到人身上,让人分外不适。
污秽的气息,本身就是一种侵蚀人心的力量。甚至于说,在传统的仙门修行中,也都要避开这种污秽之地,避免弟子道心不稳,甚至被邪祟缠身,最终走火入魔。
所以看守这里的衙役,一般也很难有什么好心情。即便习惯了环境,每在这里多待上一刻,身心都是极大的疲劳。
刚刚两个衙役,还在桌子旁互相拼酒,慢慢的,他们就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沉睡的气息,如同烟雾弥漫,传染病一般从一间牢房浸染到另外一处,随后整个牢房的犯人,也都一个接着一个睡着。
“不……好……”最后一个清醒的,还是一个刚刚被抓进来的震康神宫的宗徒,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妙,但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的意识,是似乎见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带着缥缈的气息,来到了他的面前,随后似乎钻入到他的脑海中。
来人正是蒙尘,不过他并没有真身前来,而是用特殊手法让所有人睡着后,再潜入对方的意识探查。
查找到这些人被关押的地方,蒙尘立刻马不停蹄,赶到了这里。但又不想和官府衙门有什么冲突,最后才想到了这个办法。
要知道,世俗朝廷,能凭借皇朝之威管理一切,其中必然有厉害之处。即便对于清修之人,若不多加小心,恐怕也会吃亏。
轻车熟路,蒙尘潜入到这些宗徒的意识深处,寻找对方的记忆。而且他此次不是一个一个查找,是同时潜入到被关在这里所有的震康神宫的人意识里,搜寻和灵谛相关的痕迹。
在这些人的意识深处,不约而同,蒙尘见到了他们最深处的神魂。在记忆的本源,他们都维持着自己的样子,只有记忆的本能、而没有意识,可以和他们询问各种问题。
“你们见过他,是吗?”在这些人的本源面前,蒙尘将灵谛的样子变化了出来,直接询问这些人。
“没见过……”“没……”“没有……”接二连三,宗徒们纷纷否定。
人在无意识的状况下,只会说出自己知道的、而不会说谎,这点就像人睡着了如果说梦话、问什么就都会回答什么类似。
不过倒是有两三个人,给出了不同的答复。
“见过他……”
“好像见过一次……”
“见过……”
蒙尘精神为之一振,随后立刻追问:“在哪里见过?你们和他说了什么?”
“我们……”这些宗徒沉默片刻,再次不约而同地说:
“不知道……”
“不记得……”
“全然没印象了……”
“不记得?”蒙尘惊讶不已,这些人明明记得灵谛,却又说不记得在哪见过他?
“确实不记得。”
“我们是见过他,但不记得了。”
“我们经常忘记一些事,习以为常……”
蒙尘敏锐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立刻顺着对方的话追问:“什么叫‘习以为常’?为什么常常忘记?”
“因为圣子。”
“圣子会让我们去做一些事,但我们不需要记得。”
“圣子会洗掉我们的记忆,我们不用记得。”
“圣子?那是谁?”蒙尘对于震康神宫的情况不甚了解,只知道除了数量最多的宗徒和管理宗徒的原官,震康神宫大小事务都是三大智师来共同抉择,却从未听过还有一位“圣子”。
看来是为了保险,那个圣子每次让自己的手下做完一些隐秘的事情后,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就会主动清洗掉他们的记忆,所以对于相关的一些事情他们还记得,具体的细节就全都忘了个干净。
蒙尘不死心,仍旧追问说:“所以你们还记得你们当时在做什么?见到了谁?又是在什么地方?”
“不记得……”
“不知道了……”
“不记得去哪了……”
意料中的回答。
这该如何是好?
……
潮门的衙门所在,是南城的地域。
潮门城靠海而生,最初是依照港口建立了城市,自然衙门管理的地带,也是距离海边比较近的地方。之后城池经过几次扩充,衙门府邸的位置却一直没有搬走。
邱少鹄见到一路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像是聚会般,沿着海边的路一字排开,越是往前,人群越是密集。衙门里的差役,这时候也几乎都走了出来,到外面去维持秩序。
邱少鹄听说,因为今天是海祭的时候。不同于其他地方清明祭祖的习俗,潮门城靠海而生,海就是根本,所以会在清明之前的春分这个节气,由道台衙门领头,主动祭拜大海,祈求一年丰收。
如此重要的时刻,衙门的大门前也才热闹非凡。
离得很远,邱少鹄见到知府张奉荣,在众人围观的高台上,亲自用一把铲子,在港口的地面上挖了一铲被海水浸湿的泥土,给高台上填土,作为地基支撑的象征。
随后,又将从海中捞出的网在差役的帮助下拖出,网兜里已经有各种的鱼和虾,在四面乐队的鼓奏声中,这些鱼虾全被放入高台正中的一口大锅里煮熟。
挂在两旁的鞭炮飞舞,点燃的火星顺着鞭炮爆鸣不停,红纸四散,带着一种热闹的氛围。群众也随之喧哗起来,就在这派热闹非凡的氛围中,知府张奉荣将煮好的鱼虾,一一分给了围观的众人,作为祭拜的祈福。
潮门因海而生,却是在一代代人的建立下,才从濒临海域的偏僻渔村,变成了繁荣的海港。人定胜天,所以潮门的祭拜,从来不是寻求神灵的垂青。用铲挖土象征着建设不停,以海中特产分给众人象征劳动的丰收。
所有人共同分享着这一派其乐融融。
也是趁着喧嚣的时候,邱少鹄才能借着人多眼杂,在不备注意的情况下,偷偷从边缘溜进去。
按照他的想法,如果能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找到那个震康神宫留下的面具,随后直接走人,自然是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若非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和衙门的人照面。
衙门府邸有三层六扇门,层层入内,人到其中,像是步步入局,前有空旷房屋漆黑宽大,身后则唯一出口愈发遥远。
常理来说,人到了这种地方,应唯恐避之不及。但偏偏越是往前,雕栏壁画、景物栏杆则愈发精美,又让人想要究其源,一探究竟,纵然为此耗费一生。
最是功名忘不了,官场也无外乎如此,谁人都知危机四伏,但功名利禄若是唾手可得,谁又能忍受这般诱惑。
毕竟在圣皇帝鸿的划分开始,为官之道,也是第一等的天道了。
邱少鹄刚刚往里面走了一步,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这位公子,您去哪?”
回头看到,一个差役正站在后面,看着自己。
“我迷路了,想找出去的地方。”邱少鹄装作若无其事。
“出口在那一边,你走反了,直接出去,就能看到祭典,公子若是快一些,还能赶上。”这个差人穿着燕服路过邱少鹄身边,一面给他指路,一面朝着另一边走去。
“等一下,”邱少鹄忽然说:“我看许多差人都在外面,你不用过去吗?”
“在下还有别的事情,就不陪公子一起了。”
这个差人说完,转身继续走。
邱少鹄突然动手,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稍加用力,对方外面的衣服立刻撕裂。
对方抽手后退,撕裂的袖口中,露出了鹿皮的服饰。
“果然是你们!”邱少鹄仅仅一照面,就发现他其实是震康神宫假扮的。
至于为什么会起疑心,则更为简单——但凡是衙门的差人,什么时候会说话这么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