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来到潮门,邱少鹄感觉自己已经不止一次和这个只出现了名字的人搭上了关系,无论走到哪都绕不开他的影子。
隐约之中,邱少鹄甚至感觉对方其实就藏在离自己不远的身后,观察着一举一动,看自己把他随意丢出的那些线索用尽全力才能找到拼凑,亦步亦趋地像一只只会跟随的山羊。
“然后呢?”邱少鹄紧跟着追问,“然后还有什么事?”
“再有?我也不知道了。”栾温苦了脸,“我就知道这么多,再多出一点我真的不清楚了。”
“那你今天过来,是因为今天是和那个女子碰头的时候吗?”邱少鹄追问。
“不是,”栾温说:“我是自作主张,到这附近的。郑岭被抓走,我担心官府的人查到我头上,所以想来找她商议一下对策,但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踪影。在此之前,都是她主动联系我,只要她想跟我碰头,就会有别的途径通知到我,每次来找我的人都不一样……”
“我知道了。”邱少鹄想了一下说:“你现在回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道台衙门的人一时半会查不到你的身上。从今以后,你给我做线人,下次对方再准备联系你,你也提前告诉我。”
“真要这样吗?”栾温打了个寒颤,“那个女人……可……很可怕。”
“你是怕她、还是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或者怕我继续要挟你?”邱少鹄冷笑道:“你走私了那么久,这点胆子都没有?让你做什么就去做,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栾温无奈,只能低头默认,然后听邱少鹄的吩咐灰溜溜地离开了这里。
“阳斋寒客。”邱少鹄思索,知道了这个消息,就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而要调查的源头,他早已明晰。
“志乐斋。”邱少鹄想起了李异玄,从上次见面,他就感觉到,这个妙龄女老板,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谜一样的感觉。
……
蒙尘停步在戏班子前,看着那些听戏的看客逐渐散场。
小戏班上已经唱到了最后一场戏,是一个老生扮相的人,在戏台上诉说着忠君爱国的情怀。
蒙尘常年居于世外,当然听不懂在唱什么,也不会知道这个戏台上的老生其实已经用不同的扮相在台上唱了快一天。
他只是在这里,拿出了前项册,翻开了另外一页。
前项册是在必要时的指引,只有它想让自己翻开,才能翻出对应的页数。
此时,也正是前项册的指引,才让他来到了这里。
“师兄!”劳哲等人也纷纷赶到了这里,同样是因为各自那一本前项册的指引,才让原本在四下里搜索的他们在此处碰头。
“是前项册又有什么要告诉我们了吗?”几个师弟面面相觑。
“应该是,万隐大师不会骗我们。”蒙尘言之凿凿。
要知道,前项册可是万隐大师大耗真元才写就的包罗万象的书籍,自此之后万隐大师就闭关不出,可以说写就这一本书就消耗了他太多的心血。母本被作为至宝保存在无忘岛上,他们每人拿着的子本都能以和那一本母本的联系,无时无刻作为自己的指引,又怎么会出错。
不知不觉中,每个人的前项册里,果然出现了新的信息,把他们指向了下一个位置。
等到看清最后的指引,包括蒙尘,所有人都有些愕然。
上面根本没有一个明确方位,每个人的指引都有所不同。
“这,不会是灵谛,去过的所有地方吧?”抚勋道:“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
初春的天气,常常多变。眼下已经乌云密布,外面下起了小雨。
雨天时节,书店也没太多生意。
志乐斋的门店里,也只有李异玄一个人坐在桌子后,用笔写写改改着什么,不住蹙眉沉思。
也许因为太过专心,以至于她连有人进来都没感觉到。
随着邱少鹄的闯入,原本干燥的室内也带来了一丝清凉的水汽,仿佛雾蒙蒙。
邱少鹄闪身之间,就到了李异玄眼前。等李异玄察觉到时,已无比错愕。
“哎呀,你干什么!”对邱少鹄的突然出现,她吓了一跳,连桌子上的纸都被她自己无意中掀翻了几张。
邱少鹄一把抓住其中一张,看到了这是一本新写的书的开头,同时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我的修仙之旅》,远人无名生著。你?”
邱少鹄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大书商的女掌柜,居然就是满街说书人最常说的志怪故事的作者之一——远人无名生。
“没错,是我,我就是远人无名生。”李异玄无奈地笑了出来,“想不到那些志怪图书的作者,居然是一个女子吧。”
“所以,你和阳斋寒客……”邱少鹄有些猜测地说。
“我也是因为阳斋寒客的影响,才开始写书的。”李异玄倒是坦率,把一切原委说了出来,“我一直很喜欢那些志怪故事,对于传说中的仙人,我总有超出常人的向往。所以当我第一次看到阳斋寒客写的书时,我简直惊呆了,从没想过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看的书。”
“于是我也开始用‘远人无名生’的笔名,开始写自己的书。不过虽然写了那么多,但我的名气终究还是差了阳斋寒客许多。他的书实在是太好了。”
李异玄无不憧憬。
“那你肯定知道,阳斋寒客到底是谁了。”从上一次邱少鹄发现志乐斋和阳斋寒客间的关联,他就一直想问清楚,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眼下,就是最恰当的时候,不仅仅是当初《契恩记》那本书,还有现在和那个神秘女子的关联,全都落在了阳斋寒客一个人的身上。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原来你还是为了他来的。”李异玄似乎毫不意外,笑了一下,说:“但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不知道,阳斋寒客是谁呢?”
带着沉静的语气,诉说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你不知道?”邱少鹄愕然。
“虽然阳斋寒客一直以来,所有的书籍都只在我志乐斋销售,外人也以为,他是只和我们合作的特殊作者。但其实,我根本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不仅我不知道,整个志乐斋上下,也从没有人见过他。”李异玄淡淡的语气,像是诉说着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
“那,他的书,都是怎么出版的?”邱少鹄还是难以置信。
“他每个月的头三天,都会将书稿邮寄过来,请我们刊印装订好后再出版,从来不会违约。而每次的稿费,也是我们按照他寄来的地址,再给他邮寄回去的。”
“这样的合作,志乐斋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每一次邮寄后,他下一次的地址都会有所变化,从不会重复。而我也按照那些地址,派人去找过他,却从来没有任何收获。”
李异玄顿了顿,道:“所以,其实关于阳斋寒客的了解,我和你、和那些书的读者一样,除了知道这么一个写书的作者,其他的也一无所知。”
李异玄的话中,还带着些许遗憾,显然也是对于自己崇拜的人始终不可一见的感慨。
“居然会这样。”邱少鹄没想到又是毫无头绪的结果,而且看样子,李异玄也丝毫没有欺骗自己,不由得迟疑起来。
看他这幅样子,李异玄轻笑了出来,道:“我看你来势汹汹,一开始还以为是你要来问罪的,没想到你也会为难。你想找阳斋寒客,到底是要做什么?”
邱少鹄思索了一番,将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下,当然只说了大概是有人拿走了带着阳斋寒客手记的一幅画、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寻。毕竟关于《契恩记》的事情,里面还涉及到无忘岛的一些机密,他也不会说出来。
“有人拿走了带有阳斋寒客记号的一件东西,这也真是凑巧了。”李异玄自言自语。
“什么凑巧?”邱少鹄问。
“凑巧的是,前不久我这里刚刚也丢失了一些东西,也是阳斋寒客以前手稿的一部分。应该是有人假装进来买书,趁着没人注意偷走的。我本来还奇怪,谁会偷走它们,现在就有了头绪了。”李异玄道。
“你知道怎么能找到那些人?”邱少鹄说。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李异玄顿了顿,随意一招手。
胳膊上薄纱的花袖,在半空中飞舞着,如同无数翻飞的蝴蝶,最终化为一道道虚影,密布在周遭的附近。
那每一个虚影,都拿着一根笔,在不存在的纸上不断写着些什么。
写的内容大同小异,所不同的都是一些细节。最终这些有着细微差别的故事,在彼此映照中变得愈发合理,开始与现实严丝合缝。
看着诧异的邱少鹄,李异玄笑了,说:“别忘了,我可是一个故事作者。三千世界,一支笔足以道尽。无论现实还是故事,一切的发展总是需要逻辑。我只需要找到他们偷走我的东西的最合逻辑的可能,很快就能知道他们到底在哪。”
李异玄说的没错。
那些虚影写的内容,就是假设偷走她东西的人,会使用什么手段偷窃、最后如何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逃走。
每一个虚影,所写下不同的可能,最终符合逻辑的继续按照这个方向去猜测故事发展,而不符合逻辑的,则改变方法,知道更加趋近于真实。就这样一步一步,找出当日那些人偷走东西的合理方法,最终还原出整个现实。
这也算是一种推演,但却是和奇门之道完全不同,是用尽所有的可能猜测每一种结果,最终得出最符合现实的穷举推演。
也是像李异玄所说,是她作为一个作者,才独有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