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划分,工匠之道应属于人道范畴,最为驳杂,偏巧邱少鹄对此并不擅长。
和神道阵法不同,如果是在无忘岛,邱少鹄有信心直接找到阵法核心,随后安然退出。
但整个机关法阵内,不仅没有任何元气波动,甚至连一般人印象中的机关构件和机括连接都找寻不到,法阵到底是如何发动、运转构成就根本毫无头绪,出路也就无从找寻。
“甚至都没察觉自己是何时陷入这里的,整个地方丝毫察觉不到类似机关的痕迹,和传说中那种神匠不用一个机括、却能造出自由走路、说话的木头人一样,造出这个机关法阵的人,水平不低啊。”
邱少鹄如此想,却再也不敢妄动,一来怕自己在法阵之中越陷越深,二来此时到底还是在如沐轩,如果闹出太大的动静,恐怕难以收场。
当下邱少鹄能用的办法,也只有最为熟悉的奇门之术,以自己为主、外界为客,推断彼此关系变化,以此作为行动的依据。
直接拿出了罗盘,邱少鹄飞快开始了推算,“初九,大壮卦,上震下乾,前进必凶!”
邱少鹄算到了这一节,接着飞快后退,紧跟着就察觉到,四周的一切,悄然间似乎发生了什么转变。
重新回望周遭的一切,与之前走过来的记忆又有所偏差。
看来随着他退后这几步,整个廊道的位置又发生了变化,就像一个不断改变的迷宫,如果找不到规律,真的会永远迷失在这里。
罗盘的指针在飞速转动,推演出了下一卦——上九,晋卦,变进为退,可以无咎,有失中正。
邱少鹄即刻用出“捉刀代笔”的权能,将左右两侧书架的位置直接对换,以此打乱机关法阵的下一步变化,同时自己再用“凤泊鸾漂”,变退为进,骤然再次向前冲去。
四周的景物在飞快变化,刹那之间,邱少鹄感觉如果在外面恐怕整条街自己都已经从头跑到尾,但眼前的门户却丝毫也没有靠近的感觉。
似乎自己刚刚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毫无用处。
余光扫到周遭,邱少鹄眼神一凝,就在他刚刚经过的地方,两边的书架有着些许的违和。
那是他原本调换左右书架的位置,此刻再度出现,就意味着他回到了原地。
看似是前面的门触不可及,但实际上自己只不过是在原地转圈。
罗盘再度显示了下一卦象:蹇卦,上六,有所臂助,则无险阻。
邱少鹄随手拿出了一根线香,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烟气缭绕,顺着廊道的壁面蔓延。
白烟覆盖,一切看的就历历在目。原来整个过道,看似是直线,实际上却是弯弯曲曲,两旁书架摆放的角度恰到好处,才会让人误以为是笔直的一条路从头到尾。
这般之下,再加上暗中机关的不断变换,调整着整个回廊的不同位置,才会让人迷惑。
知道其中蹊跷之处,自然就要想办法破解。
如此复杂的迷阵,恐怕是建造它的人,进入其中也无法脱身。
肯定就有关闭它的枢纽在附近。
就在此时,邱少鹄问到了一股特殊的异香。
是鲜花的味道,混合着刚刚线香的气味,有一种特殊的炙烤芬芳。
就在前一个书架旁,除了那些工具外,摆着一盆紫白色的桐花,在临近清明的季节绽放着幽香。
那盆桐花,如果不特意注意,就平平无奇,但此时在意了,又格外乍眼。
整个廊道的书架上,就只有这一盆花卉,又怎么可能简单?
邱少鹄当机立断,朝着那盆花的位置骤然而去。
飞快的速度,让人目不暇接。
桐花的位置,再度发生了变化,整个书架,上面所有的夹层忽然在无规律地变动,不断打乱着顺序,也就让上面的那盆花的位置无从把握。
邱少鹄越是靠近,这种变化的速度也就越快。
“果然是这个。”邱少鹄发现,自己脚下的地面应该是和那个书架暗中用机关联动着,因为自己一旦向左边靠近,花盆移动的地方立刻向右;反过来也如此,自己从右边过来,花盆立刻向左,时刻朝着反方向运动。
脚下步伐变化不定,邱少鹄也想让地面上的机关同样感觉不到自己的准确位置,同时当他的身影再度向左时,忽然整个消失,猝然出现在右方。
这次是对着自己用了“捉刀代笔”,变化了自身的位置,那盆花卉已经触手可及。
邱少鹄触碰之中,又感觉到轻微的异样,整盆花卉中,其他几株花都是木头所雕刻,只有一朵是真的。但那些木头雕花通体居然也带着花卉的坚韧,色彩也极为逼真,如果不是因为七杀星宿带来敏锐的触觉,甚至自己也分辨不出。
瞬息间,那盆花的位置又要变化,邱少鹄当机立断,立刻将那朵真花直接拔出。
花卉离盆的刹那,邱少鹄有了一种感觉,仿佛许多暗中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在同一刻部消失。万物沉寂,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上来时的阶梯重新出现在了身后,眼前还是那道门户,四周的景物也毫无变化,但一切都触手可及。
看样子,机关阵被关上了。
邱少鹄这才松了口气。
也才注意到,手上的这朵桐花,末端并没有根部,花径上绿下白,白色的位置沾有水珠,似乎那个花盆底下是靠着汲水给花输送着养料。
馥郁的香气,已经粘在了邱少鹄手上,久久不散。
尽头的大门,忽然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邱少鹄没料想里面居然还有人,当下立刻将花插回到花盆中,准确控制的力道让这朵桐花保持着原样,似乎根本没被拿出来过。
而后身影消失在原地。
从理事房中走出的人,才是这个如沐轩真正的掌柜宗判,作为一个能工巧匠,这里的机关阵法就是他一手设计建造。
宗判开门的一刻,就看到了似乎有个人影,不过等他走到楼梯附近,却不见任何踪影。
回头看那盆桐花,和最开始一模一样,也不像被人动过。
宗判正在疑惑,冷不防邱少鹄这时从他身后出现,说:“这位就是如沐轩的掌柜吧,在下是个新人学徒,此番慕名前来拜访……”
没等邱少鹄说完,宗判转身,一把抓着他的手,工匠常年做活的手,有力而粗糙。
宗判当然怀疑邱少鹄,所以就要判定一下。
那朵桐花上带着浓郁的香气,沾染身上能三日不散,如果邱少鹄手上带着花香,就证明他刚刚碰过那朵花,绝对有所图谋。
邱少鹄的手很干净,上面既没有灰尘,也没有任何气味。
让宗判凝视许久。
邱少鹄笑了一下,道:“我刚做学徒不久,手还娇嫩了些,比不上你。”
邱少鹄早就用破军的能力,将一切气味都从自己手上排出,味觉是掌控自身和外界物质交换的壁垒,自然就没有任何气息存留。
他也能感觉到,宗判的修为是人道五重境,若是和他冲突,自己难以讨到便宜,所以此番想要如沐轩的账本,就得想办法智取。
发现不了疑点,宗判只能将邱少鹄重新放开,转身朝着理事房的门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既然是学徒,不去下面看那些神工器具,来找我做什么?”
过往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拜访宗判,宗判有时会和他们聊一聊、有时就直接闭门谢客。赶上今天他的心情还可以,多和邱少鹄说了几句。
“下面那些东西,在下都看过了,的确巧夺天工,让人感慨如沐轩名不虚传。”邱少鹄道:“不过我此番过来,除了想长见识亲眼见一下能造出那些器物的人,还想与对方谈一笔买卖。”
“买卖?”宗判此时走到门前,转头看了邱少鹄一眼,“什么买卖?”
看到对方果然对自己的话感兴趣,邱少鹄继续说:“当然是别人给不了的买卖。我看如沐轩锻造的器具颇多,也有不少客商慕名而来,但他们都给不了能让您造出最好的神工器具的材料。”
“听你说,你是可以给我上等材料了?”宗判随意问。
“说一定可以,在下不敢放大话,但若是前辈信得过在下,不如给我张清单,让我看看您都需要些什么,再来看我能不能找到它们。”
说话之中,邱少鹄已经跟着宗判走到了房间里,看到一本账簿直接摆在了桌子上。
那就是邱少鹄的目标。
宗判笑了一下,他自以为把握到了邱少鹄的心思。
对于工匠来说,可以通过使用的材料猜出锻造的手法和工序。在他看来,邱少鹄只不过是一个有些自大的新人学徒,到此来想要看自己平时会用什么东西、进而偷师学艺罢了。
宗判直接坐在了桌子旁,拿起那个账簿,翻到了最后的空白页,提起一旁的毛笔在上面写了什么,随后将整张纸扯下,递给邱少鹄道:“那我平时要用的,就是这些,你自己看看能找到什么吧。”
其实宗判在上面写的材料半真半假,如果邱少鹄真是个学徒,这也算对他的考量,看看他能不能从中分辨出哪些是真正有用、哪些只不过是无用的干扰。
“多谢了。”邱少鹄接过这张纸,又多看了那账簿一眼,转而离开了这里。
现在不走,只会让人怀疑。
宗判看着对方的背影,多少还是有些怀疑。
但自始至终,邱少鹄都没露出任何马脚。
而宗判也觉得,让他拿走一张自己随手写的清单也无伤大雅,毕竟对方不可能凭着简简单单一张纸,就查到自己别的什么。
……
“恩公?”外面狄英等了半天,才看到邱少鹄走出。
“先回去,避人耳目。”邱少鹄回到了狄英的住处,直接用星图将自己拉入了这张清单的视角,随后能看到,宗判在账簿上写着什么。
这张纸是账簿底下最后一张,按理来说什么也看不到。
但只要是写字,上面的纸压着下面,就必然会留下痕迹。邱少鹄就是靠着宗判在纸上写字的触感,来判断他到底写着什么。
在狄英的视角,邱少鹄就是拿着那张纸后,突然就闭目出神,随后喃喃自语着什么:“磷砂、刺苇叶、铭金……”
“恩公,你说什么?”狄英不解。
邱少鹄忽然睁眼,立刻从一旁拿出了纸笔,将宗判在账簿上写过的东西一一在纸上列出。
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这个在上无忘岛前就后天习得的本事,不仅帮了他将无忘岛典籍部记下,此时也帮他将刚刚记忆下来的账簿名录如数记录。
片刻之后,邱少鹄摘录完毕,将这张写满了如沐轩进出货物的纸递给狄英,说:“你看看,上面有什么疑点?”
“没什么疑点啊,都是正常的一些炼器材料。宗判按理说在这方面不会出错。”狄英自己不过是八重境的铁匠,对于已经是五重境可以称呼为“偃师”的宗判,他总是带着一些敬意。
“看这一列,”邱少鹄道:“上月初五,如沐轩给港口运去的那些东西,排除掉一般的建材器械,再排除掉那些常见的炼器材料,剩下的就是这几样:紫峦竹、素炎精、阴龟甲……”
“不太明白。”狄英还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单看这些是看不出问题,但如果再加上一样东西,就不同了——朗国的魄心凝。”邱少鹄道:“这几件东西加在一起,其性大阴,有破灭元神、束缚魂魄之能,能让阴魂无法超脱,不断积累煞气,是大凶之物。”
邱少鹄在无忘岛的《丹经素问》上看过这个配方,典籍中特意指出这几样东西有损于神魂,炼丹时要避免混在一起。
唯独没想到,居然在今天就看到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按照这个方法来炼制拘魂之物。
如沐轩为什么要做这些东西?
震康神宫要做什么?
那个神秘女子,在此又扮演了什么身份?
再想到港口旁的那口井,束缚着那些海底亡灵,这些事情又都能串联在一起。
邱少鹄感觉,无形之中,一张大网已经笼罩了整个潮门城,而他就是一只不明真相的飞蛾,偏巧在此时又撞在了上面。
不寒而栗。
……
“师兄,最后就剩这里了。”抚勋道。
城外的一处墓地,阴风习习。
“灵谛会来过这里?”其他人也不太敢信。
蒙尘则不这么认为,十几天来把前项册指引的其他地方都找了一遍,只剩下这里,一定会有什么发现。
这里是一片乱葬坟,无人打理,荒草铺满了一个个坟墓,风吹过,“簌簌”声如呜咽。
蒙尘分明能够“看”到,这里的不寻常。
在那些坟墓中,分明埋葬的,是一个个被拘束的暴虐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