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枪上,源源不断的破灭气息,带着撕裂万物的法则,氤氲着死亡的阴影。
是热血透过被穿过的胸膛,洒在奋战后的海港上,带着不甘心熄灭的温度。
最终,黑暗遮蔽了一切。
长枪抽出,邱少鹄缓缓倒下,司马因消失在了原地。
“混蛋!”成赴先看着眼前的一切,怒不可遏,他不顾自己的伤势,咆哮着冲了过去。但当他冲到了这一边,司马因已经彻底无影无踪,只剩下邱少鹄孤独地倒在血泊中,手上仍旧牢牢握着那柄锋利的断刀。
“我还有仇没报完,不会死。”成赴先想起了邱少鹄和他最后说的话,颤抖着扶起了邱少鹄的身体,双拳握紧,指甲死死嵌入到皮肉中。
成赴先曾亲眼看到,自己的母亲死在面前。那是在南下逃难的路上,他们和父亲走散,就在一个破庙中,在那个神像下,他的母亲梁遥馨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那之后,他就无神不敬、无像不拜,不仅仅为了自己死在神像下的母亲祈福,还是用这种方法在提醒自己,永远不再会因为自己的弱小、错误,而看到别人死在自己面前。
但就在刚刚,自己眼睁睁看着司马因杀了邱少鹄、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却对此无能为力……
羞愤交加,成赴先忽然站起来,朝着司马因最后离开的方向大吼着:“卑鄙小人,胆小鬼!藏头露尾的混蛋!只敢偷袭的怂包!你暗中用那么多手段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要顾忌的事情比你们多多了!我们一边要保护潮门的安危,一边又要防备着你们这群小人的下作!你知道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吗!我告诉你,你根本比不上他!你听到了吗?被你杀死的这个人,其实最后赢得是他!他是堂堂正正破坏了你所有的计划,你一点也比不上……”
“啪!”成赴先大脑一阵空白,被一个嘴巴狠狠打倒在了地上。转过头,看到成庭栋威严地瞪着他。
而成庭栋打了自己儿子一巴掌还不够,顺势又是一脚,将已经跌倒的成赴先踢得人仰马翻。
“爹!”成赴先从地上爬起,看着自己的父亲,目中含泪。一时间,羞愧、委屈、不解,统统涌上了心头。
“你哭,就有用吗?”成庭栋大声喝问:“你现在哭,死了的人就能活过来吗?”
成赴先呆住了。
成庭栋深吸了一口气,沉重地道:“如果哭有用,我的那些同袍,他们就不会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这就是战争,最公平的事情。没有输与赢,只有生与死!”
伴随着他的视线,看到的是海啸之后,夕阳刺破天边,撒播一片晚霞。
海港上,波光粼粼,像燃烧的火与血,一片赤红。
……
潮水逐渐退去,海港的一切才展现在世人眼前,后续赶来帮忙的市民百姓看到这一片惨烈,一时也是没有了言语。
也是在善后时,所有人才发现,先英碑上的浮雕,缺失了一部分,应该是最后被震康神宫的人趁乱带走了。那是潮门英烈的代表,震康神宫的人费了那么大周折,居然只是想要这个,他们的行事作风果然一直很奇怪。
也是在机括间里,赶来帮忙的人,最后见到了几乎不成人形的徐易呈,见到了这个用自己的身体充当连杆,关闭了最后闸门的人。
垂死之际,徐易呈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还有个……要去考试的儿子……”
……
夜晚,星野垂幕。
海滩上,放置了许多艘小船,为了保护潮门而英勇战死的人,都被放在了那一艘艘船上。星星点点,无数市民自发前来,打着火把,在他们重新收拾干净的港口中,用这种方式,纪念着保护了他们的逝去英魂。
灾难过后,就是重建、复兴,顽强的潮门人,就是这样一代代拼搏、一代代繁衍,在这个地区,建立了举世繁荣的港口。
“他说他还有仇要报。”成赴先站在放置着邱少鹄的船前,对成庭栋说,“你知道,他的仇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成庭栋摇了摇头,说:“他,是个桀骜的人。就让他生前用过的这些东西,和他一起,继续陪伴着他,在死后,也去杀尽那些他想杀的恶人吧。”
一边说着,成庭栋将邱少鹄留下的东西,也都和他放在了一起,包括那个机关箱、大氅、斗笠,还有那柄烽龙断刀。
“我们也要用这种方式安葬他吗?”成赴先又说,“或许,他更想入土为安。”
自始至终,他们都不知道,邱少鹄到底又是哪里人、会秉承哪种丧葬风俗。
“他是为了潮门而死,是潮门的英雄,就让我们,用潮门纪念英雄的方法,来永远怀念他,也让他在我们心中,就依然存在吧。”成庭栋最后道。
成赴先点了点头。
一艘艘船,被逐渐推入海中,火把点燃上面的柴火,那些小船,在夜幕中,乘着火光,渐渐漂出海港。
等到载着邱少鹄的那艘船,也漂流出海时,一个人跑到岸边,朝着海里扔了一朵花——那是一朵紫桐花,只有在清明节当日,才开放的最为明耀的花。
注意到成庭栋他们的目光,周拂云只是说:“我来,也是送一位我敬佩的人。”
远行的火船,直上海边天际,达到云霄之顶。那是夺目的亮光,闪烁中与星光同辉,与天地共存。
是夜照九州明。
……
无忘岛上,那无边的乌云,在冲击到海岸的前一刻,异变突生。
湖泊小屋中,传来一阵强烈的波动,所及之处,岛上一切,如镜中花、水中月,虽为真实,但却无形体般,如梦似幻,再无涟漪。
虚无的气息,从整个岛向外扩散,那些乌云与黑气,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一开始也从未出现。
“是万隐大师!”
“万隐大师刚刚出手了?”
“发生了什么?”
岛上所有的的弟子,无不感觉到了这股气息,纷纷诧异连连。
他们知道,这是只有万隐的一重“虚无”境界,才能达到的事情。
下一刻,“咚咚”声,自岛内中央而发,声音穿透世间,回响不绝。所有人听到这个钟声都明白,这是发生了重大事情,万隐大师才会召集所有人。
……
“你们要回去了吗?”白雨对蒙尘说。
“是的,”蒙尘回答道:“前项册有异动,是万隐大师发消息,让我们全部回去。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完,这么匆忙,恐怕是岛上又出了什么状况。”
一边说着,他拿出了自己的云游令,这枚令牌不仅是无忘岛出去的许可,还会指引他们回去的道路,才能安然返回。
“万隐的召集,呵,不错,那你们确实该回去。”白雨不冷不热地说。对他来说,《太上记》已经回收,神道的法则之物又多了一件,也就没有继续跟着蒙尘等人的必要。
于是,他又把之前的九连环拿出来,心想这东西也别有意思,环环相扣一通百通,和大道也不谋而合,当真高深莫测,以后能多找一些就好了。
“前辈,”蒙尘犹豫之后,还是道:“我知道前辈有自己的秘密,但既然不能告知你的完整姓名,能否将你又是修行的何种大道,告知给晚辈,也算是为晚辈在将来修行之路上的一个点醒。”
这也是在旁敲侧击地询问对方的身份。
白雨多看了蒙尘一眼,面无表情地说:“车斤大道。”
车斤大道?
蒙尘初时不解,继而猛然惊觉。
车斤大道!
“车”和“斤”两个字合在一起,岂不是一个“斩”字?
这是斩人的杀孽不祥之道!
蒙尘在心里叫了许多声“淡定”,仍旧冷汗流出,他想到一个可能,但此时根本不敢当着白雨的面说出来。
不,应该叫他“白雨斩仙”。
对方说过“白雨”只是他的姓氏,而这恐怕这才是他的全名。
为什么蒙尘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他在岛上曾无意中看到怜墨的一份手记,那是在她自己的房间中,连邱少鹄背下三千道藏都未曾见到过的,只记载了无忘岛秘闻的手记。
多年之前,无忘岛曾有过一次浩劫,许多弟子在那时丧生,故而蒙尘才成了无忘岛第一的大弟子,岛上却再也没有和怜墨同辈的修士。万隐大师也是从那之后写完前项册就闭关不出,显然是伤及到了本源。
而其中的始作俑者,怜墨清晰地在手记中写出了对方是“小白,斩仙”。
……
“警钟长鸣,这是在召集所有岛内外的弟子,蒙尘他们也全都要回来,以应对可能的不测。”怜墨想:“时隔多年,无忘岛也要再起风波了。”
一边想着,怜墨走下山崖,从羊肠小路,走到了另一个地方。
沿着山洞建造的,是一个宽大的建筑,名叫“如影阁”。
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一个人在世间,就会留下各种痕迹,如影随形。
在阁内,放置着千百面铜镜,镜子里,倒映着岛内弟子一个个的身影。都是用特殊手法,留下的他们各自的印记,只要活着,镜中影,就会存留。
当初就是因为灵谛的印记消失,岛内才会知道他已经出事。
眼下之中,怜墨查看着一面面镜子,见到蒙尘、抚勋等离岛的獬豸堂弟子,一个个的影子都在其中,自然知道他们都安然无恙。
走到最后,怜墨停在了最后一面镜子前。
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自承天机之气,背诵下神道三千典籍,在完成应尽之事前,自也不能轻易消失,而存在依旧。”
镜子中,是邱少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