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高低起伏的声音,回味悠长,绕梁三日而不止,直达人的心中,让人震撼无比。
这与其说是一个钟声,倒更像是一整套大大小小的钟在交织演奏,声音之洪亮,震动寰宇。
邱少鹄立刻呆滞在原地,耳畔内各种声音彼此混杂,“嗡嗡”的感觉刺激得他头都开始发麻,无形之中,他几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铜钟虚影,将自己倒扣在里面,困住自己寸步难行。
这不是殷薄自身的力量,邱少鹄能感觉出来,这完全超出了对方的掌控。如果说是对方用了什么法宝,能瞬息让自己再难动弹,也未免太过于强大了。
而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困住邱少鹄后,殷薄却也再不敢上前与邱少鹄纠缠,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忙不迭地逃离这里,连头都没敢回。
邱少鹄就被留在原地,此时外面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四下里,听到议论纷纷。
邱少鹄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恐怕过不了多久,官府马上就会赶来,到时候自己要是还不能脱困,就是糟糕至极。
正在他准备有所动作时,在不经意间,一只手掌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似乎一声叹息,也似佛吟。
“世间之人,终究太多纷争,理不清,阿弥陀佛。”
金光乍现,邱少鹄立刻感觉全身随之一轻,然后就能正常活动。
他下意识踏出两步,随后回头看去,只看到一个年老和尚站在身后,白眉白须,低眉颔首,双手合十放在前胸,倒真有几分宝相庄严。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当口,京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来到了这里,他们平时负责街道的治安,带头的军官一步走了进来,先看到邱少鹄,等见到那个老僧之后,脸色明显缓和了一下,开口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两个狂徒,在此纠缠不清,相互斗殴,现在没事了,一个人已经逃跑,劳烦惊动大人了。”还没等邱少鹄开口,这个老僧主动说。
“没事就好,近来会试临近,各方宵小都趁机混入城内,你等也要注意防护,若有丢失什么东西、或者见到可疑之人,立刻上报。”兵马司军官交代了几句,也就带人离开了这里。毕竟他们每日的公事繁忙,如果能少一事,也没人愿意纠缠。
四下人叽叽喳喳议论,大部分已经离去。邱少鹄诧异之中,转过头看了老僧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
“我非帮你,实则帮那些普罗大众。”老僧如同看出了他的心思,继续道:“官府若纠结于你,则少了精力去解决这条街上别的事。你既非歹人,何必以歹人之事论处。不如让他们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原来如此,但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法师你刚才支走那些差人,倒是说谎了。”邱少鹄道。
“我自本心透亮,又何来说谎?况且,我有何说错?我说‘两个狂徒在此’,你方才与另一人在此,难道不是两个人?大打出手,难道不是狂徒?我又说‘一人已经离开’,若非他不离开,怎么只剩下你一人。”老僧平静说。
“这就是没说谎,”邱少鹄哑然失笑,“你确实没说谎,只是陈述了部分事实,但加在一起,却也不是真相。法师如此,却不像出世修行人的本性,倒有几分入世俗人的狡猾了。”
“出世入世,皆是修行,又何来区别?若明心见性,身处闹市也是佛;若心怀愚昧,深山避世也难成正果。”老僧说话时,突然睁开了双眼,干涩的眼睛,灰色的瞳孔毫无光彩——他是个盲人。
听他这么说,邱少鹄倒有些肃然起敬,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区区明毫,不值一提。”明毫法师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到了场内杂物之中,看他步伐流畅,丝毫不像一个看不清的盲人。他对邱少鹄道:“施主对这里不必介怀,这里堆放的,本就是一些残次品,若你不来,早晚我也会将之付之一炬。”
“你?”邱少鹄听他这么说,反而搞不懂了,“你不是个僧人吗?”
“贫僧自然是繁声寺的僧人,但也是神工门的工匠,身份兼得,又有什么冲突?”明毫无动于衷,“人生在世,本就有多重身份,于父母、于亲友、于属下,若无法兼得,才是咄咄怪事。施主是个聪明人,自当比老僧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旁人身份可以兼得,对法师来说,似乎不妥。”邱少鹄带着几分冷笑的意味,“神工门接单,不问来路,所接触之人,也正邪莫辨。里面打造的东西,自然有长信灯这样能造福大众、在夜晚为人照亮路途的,也有无数奸邪之辈,借用神工门的机关,为非作歹。刚刚那个人,也是有赖于神工门的工艺,才差点暗算于我。”
他一边说着,用手指向了那个远洋画戏箱。
“与其说不辨正邪,不如说广开门路。人心难测,工匠接单,又怎知对面是好是坏?况且即便是邪门暗器,依旧有正道人士用它行侠仗义;即便正常器物,邪道之人何尝不会利用它们变为伤人利刃?看来施主也很熟悉神工门,过往该常常在这里订购机关。倘若我们也于你细细分辨,只怕你的东西,十有最后都到不了手上。”明毫如此说。
“法师有理,对于禅之一事,也深得其中三味,只怕在繁声寺中,地位也绝不会低吧。”邱少鹄也算被对方说服,因而也就不再纠结于这件事。
只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因为殷薄此番一走,他的这边线索还是断了,到最后也还是不知道,这群行踪古怪的人,到底又是什么来头、又打算做什么。
“如果是那个人,施主倒不用担心,”明毫双眼失真,继续道:“他所在最后借来的力量,既不属于他自己,强行使用,必遭反噬。想来未来几天,他应该没心情来打扰施主了。”
明毫语气平和,却似乎言之凿凿。
“你好像很懂我的心思。”邱少鹄道。
“眼睛瞎了,心总要更透亮些,才能看清世人。”明毫不卑不亢,“世间万物,总落在一个‘缘’字上,若施主还有缘,自然能再见到对方、找到自己想要的事情。而我和施主今日预见,也算有缘,不如为你我结缘,送施主一件东西。”
一边说着,明毫手一伸,一个东西就落在了邱少鹄手中。
“这是什么?”邱少鹄看着手中符文模样的纸条,奇怪道。
“繁声寺亲手开光的‘金榜题名符’,施主若带在身上,必定能高中进士,金榜题名!”明毫说道这件事,一改刚才沉稳的语气,一下子来了兴致,“这是我给施主的一个祝福,若施主仍旧觉得不保险,可以再直接去我们繁声寺,求首席方丈来亲自为您祈福开光,这价钱也好说,只需要捐一点香油钱……”
老僧的嘴里滔滔不绝。
“停!停,谁告诉你我是今年的士子了!”邱少鹄哭笑不得,刚以为这老僧是什么得道高人,没想到居然也这般世俗。
“嗯,不是吗?不应该啊……”明毫颇为意外,但却毫不气馁,紧跟着又道:“但没有关系,符文可以留着护身,但这终究是他人功德,借人功德,终并非圆满,关键还是需要端正自身、积累功德。我不如送施主这个东西。”
一边说着,明毫又从宽大的袖口中拿出一个奇特之物,看上去像一个空箱子上绑了一个小锤子,还是用齿轮连在一起的。
“这是什么?”邱少鹄不解。
“我自制的‘机关木鱼’,只要你按下这里,它就会……”明毫一边说着,一边演示,随后上面那个小锤就自动敲下来,一下又一下,敲在了下面的木鱼上,“哒哒”木鱼声接连不断。
“它就会自动敲木鱼,我眼睛看不到,不方便敲木鱼,就做了这个,有助于积累功德。”明毫理直气壮。
“它自动敲和你眼睛看不见有什么关系?法师你失明了还能做出这种东西自然很厉害,但你这样亵渎法器,佛祖真不会怪罪吗?”邱少鹄已经无奈到开始吐槽了。
“这个不适合?没事,我还有。”被接二连三拒绝,明毫倒也不气馁,随后又掏出一串佛珠,主动戴在手上,给邱少鹄演示,“这个就更厉害了,只要你戴在手上,念佛的时候转一下,”他一边说着,转动了第一枚佛珠,手串上发出了清晰的声音,“一,二,三……”
“这什么意思?在这查数玩?”邱少鹄有些懵。
“对啊,就是记数!”被邱少鹄看出了作用,明毫还十分自豪,“佛珠其实一开始就是记数用的,一边查数一边把玩,自己内心也能得到清净。但很多人查到后来,很容易忘了数到多少,那样功德就不圆满了,我就给它设计成自动记数……”
“大师,我就此告辞,您现在让我离开,就是最大的功德!”邱少鹄实在处于崩溃的边缘,对于眼前这个人跳脱的思路,他实在脑回路跟不上了。
“哎,别走啊!”明毫一边说着,最后扔给了邱少鹄一件东西,“那这个‘开窍锁’,就送给你吧,它有助于你打开一切身心,别太封闭,藏着太多秘密!”
邱少鹄随手借住,不胜其烦,也没看那到底是什么,就要扔还给对方。
正在此时,他忽然看到,门口旁边,本来堆着一堆杂货,此时早已倒下。
而在那里面,几杆长枪一样的东西,映入眼帘。
邱少鹄心中一动,他回头看了下,瞎了眼的明毫听不到他的声音,以为他早就走远了,也就没再继续显摆他的那些古怪机关。
自然也注意不到邱少鹄此刻的动作。
邱少鹄小心翼翼,把那几杆长枪悄悄拿起,没发出一点声音,随后卷包带走,飞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那可是几杆梨花枪,也是有名的火器,在军队中和虎头快枪一样为军械物资严加看管,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能够遇到,邱少鹄早就想找上几个,眼下一时忍不住就顺走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