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少鹄无言,突然一个闪身,到了卫朔身边,身形一矮,朝着卫朔身下扫了过去。
卫朔在京城行医,名声颇好,人脉也宽广得恐怖。对他来说,想要在京城中的一个庄园地下藏着那么多东西,简直是轻而易举。
如果真是这样,他也就和真池教有着说不清的关系,那么之前妖物动荡中的表现,这个人可真就城府深得可怕。
眼下他的病,可能也完是为了避人耳目,特意装出来的。
利风呼啸,直接席卷而来。邱少鹄对准的是卫朔的拐杖,算是一个试探。
「啪叽——」卫朔的拐杖被打飞,他整个人倒在了地上,直接爬不起来。
「你干什么!」申心芙此时从后面跑来,见状十分生气,就要冲过来。
雨瞳直接挡在了她的面前,尽管身躯小巧,但申心芙从她的身上,真的感受了一股只有猛兽才有的气息,真的一动也不敢动。
「你果然有病?」邱少鹄见卫朔勉强起身,也只能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刚刚卫朔的表现,明显是真的重病缠身,直接倒地,但凡是假装,绝对会有些迟滞,但他并无任何作伪的样子。
「我没病,」卫朔笑了下,看着不解的邱少鹄,道:「治得好的,才叫病。这是我打娘胎里带来的,只能叫命。就连我的老师,也不可能治好我。医生,只能治病救人,不能改天换命。」
邱少鹄示意雨瞳,小狗将申心芙让开,申心芙立刻跑到了卫朔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同时对邱少鹄怒目而视。
「无妨,无妨,我能感觉到,他其实也没有恶意。」卫朔对申心芙道。
「你到底是什么病?」邱少鹄看着体弱的卫朔,像是天生的气血不足,但瞧他气息平稳、面色红润,又不像是那样。或许因为他擅长医术,可以调理自己。但就算气血充足,卫朔却依旧四肢无力,仿佛整个肢体的机能都被剥夺,显得重病不治,到底又是为什么?
「枯木病,或者叫痿症,」卫朔无所谓似的笑了,说:「像我这样的人,看着健康,但却像是断了根的树,慢慢的,四肢就会像树枝一样枯萎,然后就是身体,不仅没法走路,之后可能慢慢,连收缩胸膛呼吸都做不到。我的老师当年就和我说,等我过了二十岁,就会失去一切活动的能力,变成一个躺在床上,能听、能思考,却不能动、不能说话的木头人。所以到了现在,我还能勉强走路,简直已经是最幸运的事。」
「这种病,不会把你从世界上夺走,但却会把你的世界,一点一点夺走,让你如同被冰封在自己的身体里,渐渐被冻僵,一切都开始麻木。」
「所以,也有人叫它,渐冻症。」
卫朔表情如常,就像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先生……」但申心芙的表情,已经伤心欲绝。只有在身边照料他的自己,才知道那么多漫长日夜,卫朔的病,到底有怎样的煎熬。
邱少鹄沉默。这种病,他之前也有所耳闻。无忘岛的典籍之中,也记载过这种人,明明看着还十分健康,气、血、骨,都毫无病症,但突然就会行动滞涩,并随着年岁增长,行动也愈发困难,直至最后衰竭而死。
医生很难找出这种病的病因,最后也只能归结于气血衰竭、筋骨痿变,所以称之为「痿症」。但修行之人,却从另一个角度,给出了一个不同的解答。
常人孕育于阴阳交合,受先天之气而生,先天之气在成长中转变为后天,渐而分化为三魂七魄。三魂属神识,以此人有灵智可分辨是非;七魄属身体,因而人有体力可行动八方。三魂七魄,既相合、又相分,在人活着的时候,都共属于同一身体,才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但万事并不绝对,天下之间,就存在这种特殊的现象,即七魄尚存,但三魂却渐渐衰弱,人因而癫狂,失去理智,进而变成行尸走肉;或者反过来,三魂存在,人的灵智不减,但七魄却日渐衰竭,就会是卫朔现在的情况,行动愈发受到阻碍。
这种事看似反常,但却是天生带来的,几乎无法改变,只能任由七魄衰竭而无法逆转。就像卫朔所说,这与其说是「病」,更是他的「命」。
无忘岛的修行之书也只是提出了这个现象,却并没有提出根治的方法。应该来说,神道修行之法,本就极为严苛,尚且要看人的天赋,又怎么会有专门弥补人的天赋不足的手段?就像是教人跑步,双腿健的人尚且嫌一般人跑得慢,又怎么会专门考虑瘸子怎么训练能变成正常人?
「也许潜窟的游魂之法,有办法?」邱少鹄想到了,潜窟那种依靠于灵魂的修行术,兴许对卫朔眼下会有帮助。但潜窟早就消失多年,又从哪里找他们来帮卫朔?
「我知道一些导引之术,可以强身健体,或许……」邱少鹄道。
「我知道,五禽戏之类的我也试过,但对我没用。」卫朔摇了摇头,道:「导引之术,可疏通经络、加速血流,但我说了,这种病,就像是树断了根,源头已断,气血根本无从而来,又何谈疏通经络?若是说培元固本,倒是还有一些疗效。我给自己开过几服药,但实际吃下去,效果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好,都是事倍功半。现在想来,或许是应了「医者难自医」这句话,自己给自己看病,总是很难专心,该下一些猛药,都下不定决心。」
「先生,你别说了,」申心芙低落地说:「怪我……」
「不怪你,我自己的病,我自己知道。」见邱少鹄不解,卫朔解释道:「我这助手,和我一样,有天生从娘胎带来的毛病。我神识尚存、体魄虚弱,无法给人号脉,但小芙正好相反,她天生体魄精强,肌肤筋肉格外敏锐,正好能代替我去给人号脉。但相应的,她的体魄发达,思维却不够活络,她背不下那么多医术,也记不住什么病该吃什么药,所以她只能给人看病,却不能去配伍、给人诊治。也就没法帮我,看看我给自己配的那些药,到底对不对。」
「或许人都是有缺憾的吧,我和她的不幸在于,缺憾相比较一般人太过显眼。但也幸运在于,我们的缺憾正好互补。」
「所以说,你也不愿意轻易任命,也还是觉得自己的是病,尝试去治疗,对吗。」邱少鹄道:「那你想要治好自己,到底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和别人不同,还是因为自己对于命运的反抗。」..
「是因为治好我,本来是我的老师毕生的追求。」卫朔说:「我老师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病人,他治病如痴,最后的遗愿,也是希望能把我治好。」
「就这么简单?」邱少鹄诧异,卫朔的言下之意,倒是根本没把自己的情况放在心上。
「其实我早已习以为常。我不像我老师那样,痴迷于治病,也从没想过做一个医生。什么叫「病」,一般人看似清楚,其实却并不理解。治得好的是病,治得不好的是命。但所谓「治得好」,到底又是谁说了算?一个人咳嗽,咳嗽就成了病,需要治好。但倘若天下人生来都咳嗽,只有一个人不咳嗽,不咳嗽是否反而成了需要治好的病?总有人不同,并不是什么都要习以为常。就像鸟比人会飞,活却比人短,这也是习以为常。」
「但,把我治好,终究是我老师最后的愿望,我,不想让他失望。」
「你是个纯粹的人,纯粹的不像一个坏人。」雨瞳忽然说话,而卫朔和申心芙都对这个会说话的小黑狗吓了一跳。
雨瞳可不管他们的惊诧,自顾自道:「但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这种东西,之前曾打着你的医
馆旗号,被运送到一个地方藏了起来。它似乎是一种药材,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雨瞳说着,直接将一节黑色如同树枝般的东西扔给了卫朔,真是之前从那个地道仓库中拿走的一节虫蛊干尸。
卫朔诧异之中,让申心芙将其捡起,拿来看了一看。不消片刻,他忽然就说:「伏虫。」
「什么?」邱少鹄不解。
「常人生病,大多是偶感风寒、阴阳失调、体质不察,以至内里失衡。这类病,但凡对症下药,用心调理,都能痊愈。至于外伤一类,只需正确用药,也不在话下。但唯有九种病,是寻常诊治,难以确定病源的。历代医师总结,认为其为九虫所致。九虫,即伏虫、回虫、白虫、蹂虫、肺虫、胃虫、鬲虫、赤虫、蜣虫,既是九虫,亦是九病,也可视为九邪。但凡人生于天地之间,有阴阳二气,或多或少,万物生长都无法离开,都乃正气。唯独此九种,似乎专门为了治病而生,除此之外对于人体并无任何好处,所以为邪气。」
「这伏虫活着的时候,应当是青色。可食人精血、散人真元。但医家却从来找不到它的源头,不知道它是从何而来、又如何寄生在人体身上。」
「只是有所耳闻,天下间,似乎有些人以此为修行,作为他们驱使的道具。并且因为这九虫都不晓得其在天地间的源头,有人认为它们源自于彼方,传递着并不属于此方世间的力量。甚至有人认为它们诞生与星空,专门抓这类虫,试图借用它们的力量,直上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