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士一惊,想不到高道士反应如此之快,不过也好,免了多说废话。回答说本来就是乡野之人,不配庙堂之谋。
高道士叹气说,我辈清修之人,本是不该参与如此谋划,但是哲光书纪看重,以图万全,我辈敢不尽力?但是这些事,都是有记录的,将来万一有事,该如何交待?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如何能够随心所欲?
一连几个但是,王道士也揣摩不准他的真实意图,只好静待下文。
果然高道士感慨一番,冷笑道,师兄你走吧。我知你来我此处,不过借我做个幌子给别人看。你以进为退,请我帮你寻找木棉袈裟,实际想让我逼退你,或者给别人理由,呵呵,好算计,不过我“中”你的算计,我得助你。表情转为傲然,可是你退得,我却退不得,我纠缠太深了,我也舍不得。由俭入奢易,由奢回俭难,我习惯了现在这种生活,喜欢被人家看重,被人簇拥,——比如屋子里那些人,不是因为我跟哲光书纪有那层关系,他们会巴巴从蜀都追到这里听我说道?
人各有志,人各有命。王道士陪着慨叹。
这既是对人世运命的无奈伤感,也是抒发各自的方向和取舍,——高道士将继续寄生陈哲光这位西川强人,王道士则保守地蜗居川南一隅,享受他的自由自在,道法自然。
两人皆是心智过人,略一沟通便知彼此之意,也不废话,不管王道士自愿与否,甘于退让,高道士承他这情,接了他的所托,将来会利用一切关系和机会助他寻找木棉袈裟。
这是结盟,也算是两人君子协议,或者说是秘密约定。
“高道长也是越级厉害的人物。”叶三省赞叹道。
“每个行业,埋没的天才比比皆是,但冲出来的,必定有他出类拔萃之才。”王道士叹道,“你以为当一个道士就那么好当?当一个厉害的道士更不容易。”
“当一个公务员也不容易。”
“所以我才让你去当公务员。”王道士哈哈大笑起来。“但是公务员更容易立功立业,比如这李氏父子,你以为冶水就是他父子二人之功?那是千千万万无名百姓数年,十数年,数十年辛苦铸成,他不做这太守,就无法调动这么多社会资源,推动如此巨大的工程,铸成如此伟业。又比如哲光书纪,人称‘城拆光’,可是凭他一已之力,能够拆掉一座千万人的大城?他腰都不用弯,就是一个想法,一种意志,就有无数的人去做,就能够推动这座城市按照他的设想产生巨变,这就是权力。所以,三省,加油吧。”
叶三省无语,凝视着江水在宝瓶口一分为二,从身边流过,若有所思。
王道士掏出电话拔打,不通,摇了摇头说:“青城刘掌门不在。”
然后又拔打,说了几句,回头对叶三省说:“我们去龙泉逛逛。”
叶三省笑:“今天这天气,适合到处走走。”
他知道王道士既然决心告辞,多少有些人要做个告别,做为徒弟,他这个元旦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伴师父走完这一段不速之旅,结束这一段驿动的心。
车行半途,王道士拿手机给他看,说高道士发给他的。
叶三省一看愕然,高道士在短信中却不是说跟王道士有关的事,而是赞叶三拾令徒英才,必成大器”。心想自己不过跟高道士一面之缘,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怎么就入了他的青眼?
“捉刀之人。”
叶三省厚着脸皮说。
“光是昨晚那一问当头棒喝,就足以匹配。”
王道士点头笑道,不以为谬。
到了龙泉,直接上山,在一处半山茶园,龙泉太极高手蒋忠接到电话早就等待在此。
叶三省跟着王道士一进茶园,蒋忠就带着一群人迎了上来,介绍说有作协主席,美协主席,书法家协会主席,文联**,宣传部副部长,靠在蒋忠身边的赫然是龙泉区*委书纪雍勇。
蒋忠解释说他正好约了几个朋友,都是文友在这里喝茶,正好雍书纪元旦期间检查安全工作,碰到了,今天的工作也结束了,就一起喝茶,晚上给王老师接个风。
叶三省心里好笑,蒋忠肯定是颠倒了因果关系,不是恰巧约了人在这里喝茶,恰巧碰上雍书纪,所以一起等人,而是知道陈哲光身边的新晋红人要来,所以约了这些人,雍勇也是闻讯而至,但是,他们不知道王道士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圈子,他们今天辛苦搭上这条线,将来会不会后悔呢?
应该不会后悔。
官场中人,不到最后不会死心,不会因此翻脸,他们的经验和认知是尽全力寻找任何机会,而其中绝大部分肯定最终无用,但只要其中一两条线发挥作用,就值得他们这么做。
又想到,所以王道士有时候给他解释,权力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比如信息不对称也是权威的一种体现。
比如这些人云里雾里,看见或者打听到王道士受陈哲光召见,认为很可能是另外一个高道士,所以这么巴巴地来巴结,但是他们肯定不知道陈哲光跟王道士的真实关系,更不知道今天以后,王道士就要打回原形,不过是川南小城一个草根。
叶三省跟随王道士入内,在边上找一位置坐下,左手青山,满是虬结曲枝的梅树,灿若桃花,右手天空,一碧如洗高远辽阔,心里为之一空,慢慢安静下来。
一个人想了会事,想了想曹红丽,杨中,临江镇这些人和事,思绪回到眼前,心想倘若自己身处师父的位置,每到一处,都是这样隆重礼遇,谀媚恭维,他舍不舍得放弃?
或者,王道士给他安排的人生之路,走到某个层面,会不会也是这样,迎面都是微笑和掌声,可那是他追求的吗?
听到王道士正说刚才在青城脚下,本要跟另外一位太极掌门喝喝茶,结果刘掌门去了湖北,参加一个英雄大会,有点类似天下掌门人大会那种,少林,武当,峨嵋等等各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到,而且有点轮值的味道,今年是河南嵩山,明年是武当山举办,四川本是武术门派种类最多的地方,但是这些年武术不太热,所有门派武馆招收的学生加起来,还比不上少林寺外一个武校招收的学生,武术已经成为登封县的一个支柱产业。
武术讲究渊源,传承,青城刘掌门抢了先机,封了青城派掌门,蒋忠身处龙泉山,但龙泉山在全国不属名山,无论如何,也不能自封龙泉派掌门去全国招摇,大家都是太极一脉,分支不同,可是现在的名声境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心里气愤,不免言语中带上了情绪,转头又借势批评雍书纪,说对龙泉武术和武协不够关心,经费不够,雍书纪难得的好脾气解释说,我们龙泉在蜀都十几个区县中,排名数前,钱是不缺的,缺的是名义,你要钱,总要给我一个说法是不是?你打一个报告,有理有据,而且要特别一些,不然凭啥光给你武协批,我作协不批?你得有所创新,尤其是切合现在省市精神的项目,报上来,师出有名,我好向区里各个部门解释。
蒋忠郁闷,他一个武术协会,能够创什么新?又怎么能够跟省市精神结合?也不像舞蹈好看,书法家协会能够写春联,作协能够唱赞歌,美术家协会办画展,都是名正言顺,他搞武术表演?也搞过,每年庙会都有,但感兴趣的人不多,觉得你那都是套路,又没真功夫,不如电影好看,更不如魔术好看呢。
正自无语,一个人说道:”蒋主席,我提个建议。“
众人回头一看,是跟王道士一起来的年轻人,刚才王道士简单介绍说是他的弟子。
雍书纪招手道:“说,尽管说,为我们龙泉献言献计,出谋划策。”
“刚才雍书纪说得很好,武术,也包括各种协会需要推陈出新,但是呢,各个协会也限于自身的固定专业,固定套路,很难创新,同时这里面也有一个尺度的问题,我觉得呢,这里面有一个‘请进来’和‘走出去’的办法。”
“‘请进来’和‘走过去’是大家听惯了的套路,那么,具体我们现在的情况,怎么一个‘请进来’和‘走出去’呢?”
“‘走出去’是可以把我们各个协会一些固定的元素,一些优质的元素,一些特色元素通过加强扩大甚至夸张,重新向观众展示,比如戏曲协会中川剧的变脸就是一个比较成功的例子。”
“那么,‘请进来’呢?比如在川剧中加入交响乐,打击乐,摇滚乐,就是一种‘请进来’,虽然,效果有待评说,但至少思路要这样考虑,与时俱进嘛。”
“具体到武协,我觉得以传统的太极不足以吸引眼球了,大家听惯了,所以我们可以刺激一下观众,比如,在太极前面加一个‘梅花’,变成‘梅花太极’,这样,蒋主席你以后专注和推广的武术就是‘梅花太极’,而不是太极了。”
“白马非马,就是这样。”
“而且,蒋主席这是你的原创,或者说你从此开宗立派,是真真实实的梅花太极掌门。”
蒋忠听到一半眼睛已经亮了,尤其是最后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像一支利箭完全刺透了他的心,心一热,脑也一热,伸手在桌上重重一拍,大声道:“好!梅花太极!就这么着。”
几只茶杯都跳了起来,众人一惊,跟着笑道:
“好一个梅花太极。”
“恭喜蒋主席自成一派,恭喜蒋掌门。”
“就这好!梅花太极,跟我们龙泉山联系起来了,既有地域特色,又是著名本草,妙之极。”
……
众人一齐称赞,雍书纪鼓掌说:“这个想法不就是跟省市精神联系起来了吗?从省里到市里到我们区里,都在说文旅项目,打造具有代表性的本土项目,要给景区增加文化内涵,这个‘梅花太极’的提法,我看就到达了这个要求。我们龙泉山的梅花天下闻名,每年都有数百万游客来看梅花,以梅花为名,兼顾了方方面面,而且立意新颖,不落窠臼,好,蒋主席你立刻就把这个说法落实,做成一个文化生根项目,找几个……在座都是区文化界的名家,你们都先给这个项目做个顾问,把这个项目做扎实,报上来,我亲自来抓。”
“蒋主席可以先创一套梅花太极功舞,把以前的太极功夫跟梅花的特点,甚至梅树树枝梅色结合起来,作家协会可以编一个故事,画家可以画一个系列,再请舞蹈家协会配合,做一个大型舞蹈同时配一个独舞什么的,大家联动,一起使劲。”叶三省热心地建议说。
“建议很好。”雍书纪高兴地说,“这个小兄弟不像是方外之人,倒像是正府干部。”
王道士含笑看着叶三省,也不点破。
“能者无所不能,王老师的弟子,自然也不是普通之辈。”蒋忠笑道,“我们这个梅花太极搞起了,兄弟你要来扎起。”
“必须的。”叶三省笑道。
“我还是想问问,小兄弟你是咋想到这个梅花太极的?”作协主席插话问:“你看,这梅花,这太极,都是大家听惯了的词,可是这么一搭配,就有种意外的感觉,我已经决定了,要写一本书专门写这个,它一下子就让我找到了灵感。”
“应该是我看过的一本书受到的启发吧。”叶三省诚实地回答:“是一位广告界大咖写的,叫《越级符号就是越级创意》,它的核心思想就是推广任何一样产品,都需要给它贴一个标签,如果它没有标签,也要给他贴一个。”
“比如他们推广田七这种药,不是正面宣传它的疗效,而是用一个拍照时大家一起喊‘田七’,这样一示范,大家以后照相就会情不自禁地喊‘田七’,自然而然就记住了这个符号。”
“蒋主席的太极,我一时间想不到它的内涵如何挖掘,就想给他附加一个标签,再看到这满山的梅花,自然就出现了梅花太极这个符号。”
“符号学,好。”作协主席赞叹道,转头看美协主席,“熊主席你设计一个梅花太极的LOGO,咱们要申请专利。”
“符号,贴标签,这思路很不错嘛。”雍书纪沉吟着说,若有所思。
叶三省心里格登一下: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