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历史上的英雄,人们除了赞叹他们的丰功伟业,还经常震撼于他们的死亡,英雄们也肯定很多次地想过,他们什么时候会死,死在哪里,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死。
叶三省也曾经很多次地想过,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离开市*委大院,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至少,不要应该像罗忠良那样默默无声,或者说是窝囊吧。
秘书是一种非常特殊的职务,已经不仅仅能够用“位卑而权尊”来形容,在其位时,秘书往往就是领导的代表,经常拥有不亚于领导的实际权力和权威,但秘书的性质也决定了它是暂时性的,一般两三年,就会打回原形,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权力和尊荣。对此,叶三省有相当清醒的认识,并且做了很多心理准备,可是他还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意外而诡异的方式失去这个职务,离开市*委大院。
关于他的任命也相当诡异。
首先是由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来宣布的这个决定。看起来合情合理,他是市*委大秘,市*委秘书长来安排他的工作,但是这肯定不符合组织程序,无论如何,还是应该由组织部的人来宣布。
然后是副镇长。
按照常情,即使周仲荣这种工作狂马上要安排新的秘书配合工作,但是叶三省,可以暂时让他在家休息,反正要下地行走,养病也得两三个月,放在一边完全可以从容考虑安排,为什么要这么匆匆忙忙地决定,几乎像是一脚踢走。
而且从叶三省受伤腿折到新的任命,只有二十小时,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任命的必要性和逻辑,程序上也不合规啊,虽然,周仲荣一直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还有,市*委大秘的安排,一般都是镇长,还有副县长副区长和其他局行的副局长,或者先在市*委办任科室负责人,副科长主持工作熬一下,时机成熟或者区县有了空缺,再放出去担任副县级领导,叶三省虽然有些特殊,级别实在太低,按照常理,也应该暂时放在市上,最好还是留在市*委解决了正科再放到乡镇任常委书记。
即使现在就要“驱逐”,从市*委大院出去,也应该安排乡镇的党委副*书记而不是副镇长。
副镇长和党委副*书记那也是有区别的。党委副*书记是必然的班子成员,副镇长,就在两可之间了。
然后是界溪镇。
叶三省有些哭笑不得。
“文化翻番”十大重点项目中他最不看好的火牛舞由义双县推出,就是界溪镇打造的。
几天前,他才去了界溪镇“视察”,见到了火牛舞的传人林伯谦和他的女儿林丽娜,而宋峰又说林丽娜是刚退下去的向副市长的干女儿,他现在,居然要到这里去工作,这可真是一本糊涂账。
但是叶三省根本就不在意这个界溪镇副镇长的任命,而是他和陈炯打架,警*察来做了一个简单的笔录就走了,什么说法都没有,更不用说处理意见,张子高也提都不提这事,宣布了任命,笑笑,叫叶三省安心养伤,觉得身体恢复了,再去上任。到时给义双县委组织部打个电话,他们会安排的。
叶三省那天下午发了很久的呆,一直茫然在看着病房窗口外,吓得曹红丽眼睛一直盯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意外的行为来。——叶三省已经告诉她,刚才市*委秘书长来就是告诉他,他不再担任市*委书记的秘书,同时被安排到义双一个遥远的乡镇工作。
最后曹红丽忍不住悄悄地给高雪皎打电话,高雪皎成了叶三省的朋友圈中,第一个知道叶三省最新工作情况的人,——虽然,可能再过几个小时,这一消息同样会传遍江城官场,跟昨天叶三省跟陈炯打架一样劲爆。
在叶三省最怕出名的时候,他再次成为江城官场的舆论中心,就像他当初到江城,从市府再到市*委,以一匹超级黑马的姿态进入江城官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高雪皎立刻丢下手中的采访,赶到医院。他明白,这是叶同学人生的重要时刻,也是叶同学人生的重大转折,他必须要陪伴在他身边,共同面对。
他一到病房就笑着说:“叶同学,你可能是我们江城史上最强的市*委大秘,但同时也可能是江城史上最弱的市*委大秘。说最强呢,是指你在市*委大院短暂的时间做了那么多工作,很多都足以载入江城市志,能力和影响都得到了公认;说最弱呢,是指你的安排,历届市*委大秘都从来没有外放副镇长的。你还真是开了一个先河,光这一点,就卓然独立,与众不同。”
“这算是批评还是鼓励呢?”叶三省从自己的情绪中脱出来,苦笑着说,“我现在的心情,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我想静静了。连你也不想看见。可是我这腿,医生说要进行什么内固定手术治疗,手术后如果没有感染,骨折复位良好,也要在医院呆二十天,而要恢复正常,起码三个月,彻底回到术前状态,那就更久。”
“没事,你年轻,身体素质好,恢复肯定快,也肯定能够恢复好。”高雪皎安慰说,没忍住问:“那你昨天为啥要跟陈炯打架?”
昨天人多,都不好问,今天看叶三省情绪相对平稳,所以实在想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出闹剧来。
“这问题该问他父子。”叶三省叹气,“我其实现在也还是懵的。但是昨晚想了一晚,我认为,让一位大权在握的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做出如此的行为,应该是深思熟虑,或者说是别无选择。”
一看曹红丽在旁边关心地看着他,迟疑一下,说:“你去买菜吧。不是说要给我炖蹄子汤吗?加海带哟。医生说我要多吃高钙的食物,什么豆制品,牛奶,海鲜。我现在有高同学看着,你正好得空。”
曹红丽幽怨地看他一眼,她想听他们说话,想更多地了解他,尤其是现在,她愿意陪伴他,可是她也听他的话,只得背上包离开。
“你是说纪委盯上陈文富了?”高雪皎沉吟着说,“大家都说陈文富跟王援朝一样,是江城公安局的不倒翁,跟刘成家一样,是四朝元老,我在外面跑,接触的人多,基本上没有听说他的负面新闻,除了任人唯亲,作风霸道一点,业务能力也强,他是做刑侦上来的,多次荣获部里,厅里的表彰,他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任人唯亲就是最大的贪腐。”叶三省不满地嚷道:“他没有负面新闻可能是他做事干净,或者是操纵别人替他出面做,他可能没有亲自收钱,可是他提拔的那些人收钱,现在纪委慢慢深挖,总会牵到他吧?”
“有道理。”高雪皎点头,不想跟叶三省争论,也觉得叶三省说得有理,“不过他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
“或者,他觉得这是最安全的作法。”叶三省表情严峻地说:“《教父》中教父的军师去帮教子争取一个电影主角,制片人不同意,军师用的什么办法?他派人砍掉了制片人最喜欢的一匹,价值八十万美元的赛马的马头,放在制片人的床头。因为制片人也是一位强人,宣称跟美国总统关系不错,直接针对制片人的打击不现实,也于事无补,所以只能用这种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来威胁他。周书记也是一位强人,陈文富要想让周书记改变主意,或者收手,他应该怎么做?他能做什么?他也只能通过对我的打击来向周书记宣示他的威胁和决心。我代表了周书记,但其实不过是一个副科级的工作人员,打击我不会带来多大的风险,却能够强调某种意图。我,就是那匹赛马,我的腿,就是那个马头。”
“不得不说你想得有道理。但是周书记是能够被威胁到的人吗?我看不像。如果不能威胁,陈文富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把儿子也赔上了。”高雪皎笑笑,“难道纪委拿住了他什么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