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欧阳坚对抗姬中恒后，第一次正式地面对面坐到一起。
叶三省坐在会场的一角，看着坐在前排的各个团团长，也就是各区县的主官，心里猜测着他们各自的心思。
蒋尔云，彭立尧，宫红军，朱森，欧阳坚，徐兰，宋爱玲……
还有离开的乔中华，赵永……
这些都是他打过交道，比较了解一些的，其它就相对陌生。
然后，他用了很多时间来观察最陌生的岳兴县长何勇。
是的，跟曾经的江城市文广旅局局长，被韩小平挤走的何勇同名，虽然表面“低调”，很少在媒体发言露面，也少在江城呼朋友唤友，却是江城官场公认的霸道官员，现在整个岳兴，基本上就是这位何县长的一言堂。
因为岳兴的县委书记张兵，现在是市委统战部部长，周仲荣在江城主政时就想调整岳兴的班子，所以把张兵摆到统战部去，但却没有继续安排县委书记，而是让张兵一直兼着岳兴县委书记，这是非常罕见的局面，任何人都看得出，肯定是周仲荣的布局在某个环节遭遇了阻力，形成了这种上不上，下不下，卡在半途的诡异情况。
叶三省就听宋峰说过，周仲荣曾经想揭开岳兴的盖子，所以准备安排欧阳坚去岳兴做县委书记，结果何勇也非等闲之辈，“朝中有人”，在省上用了力，想接张兵的位子，而当时欧阳坚又受到了王援朝的影响，所以省委组织部那里，就没有通过，暂时搁置。后来周仲荣无奈把欧阳坚继续放在文化，但文化这边也不想让何勇接，就这么一直搁着了。姬中恒来，知道这里面水深，关系复杂，虽然安排江城的干部是他份内的职权，却不想介入双方角力，索性继续闲置，所以张兵以江城市统战部长的身份，居然一直兼任了岳兴县委书记三年多。
但张兵也有问题。
他也是团委出去的干部，本来前途广大，但是到了岳兴后，查出身体有病，后来到了统战部，更加严重，一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省城治病，还经常住院，他也灰心丧气，早早向市委提了申请去人大或者政协，但岳兴这么个情况，姬中恒也不希望他走，一走就空出两个职位，尤其是岳兴县委书记，必须由姬中恒来决定这个难题，所以姬中恒也跟周仲荣一样，拖着，保持现状。
而这一切的根本原因，都是因为这位岳兴县长何勇。
叶三省有何勇的基本资料，甚至他毕业的学校也跟叶三省差不多，是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后来改为师院，升为二本，学的也是哪里都用得上、哪里也都用不上的汉语言文学专业，所以何勇讲话的时候，慷慨激昂，特别鼓舞人，这一点，倒跟周仲荣有些类似。
何勇的相貌跟叶三省见过的另外一位官员，曾经的省委常委、省城市委书记陈哲光类似，身材矮胖，头有些大，戴着眼镜，头发经常不太整齐，看人的时候目光炯炯，威严深邃，就像警察在审询嫌疑犯一样，虽然不一定怀有恶意。
他的嘴角有明显的法令纹。王道士说过，男女过早有法令纹，代表克制父亲，早年坎坷，从政与主管领导关系僵持，也显示个性刚硬，狡诈多智，是霸主枭雄之质，跟何勇的经历，成就和个性完全吻合。
他现在沉稳地坐在市委领导对面，很长的时间一动不动，感觉得到他目光坚定，气势沉雄，丝毫不逊于对面的上官们。
会议由团长林远主持，首先是凌明山总结这个城推会江城代表团的工作，情况和收获，稍令人意外的是韩小平跟着发了言，延续了他一直在江城官场的黑马形象和市委书记对他的支持，接下来，是各个区县的总结和汇报。
这个会显然还有一个执行的目的，也是项目落地，所以各区县也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来汇报这方面的考虑和计划。
文化的报告是杨中亲自写的，征求了一下叶三省的意见，重点强调了文化这次参加城推会的精心准备、会场表现和会下努力，表扬各位参会人员各显神通，利用各种渠道，广交朋友，招商引资，这样一来，就为叶三省引来吕治淮拿下古寺山贴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标签，不仅消除可能的怀疑，而且有功。叶三省忍不住想，如果杨中没有考虑石松乔他们也会介入文化的城东开发，这次也画了两个项目，这样写肯定就是看透了自己的谋划，但是隐忍不发，给予支持。
但是这一次，文化的成绩虽然显眼，并没有独占鳌头，至少义双的成绩并不逊色，甚至客观来看，光说数据，还更加闪亮。
朱森亲自发言，其中重点表扬了高云，叶三省听得心里感慨万分。
最后是姬中恒的讲话。自然首先是夸奖，站在市委书记的高度，放眼全川，这次江城的表现，绝对在中上，各项数据也在前列，可以肯定地说，江城的经济，又将引来新一轮的发展。
接着姬中恒一一点名，表彰这次表现突出的区县，项目和个人。
文化县被姬中恒排在义双县，开南新区，云阳区之后，比较简单地说了两句，也没有提杨中和名字和城市东移的战略，所以参会的官员们听着市委书记的讲话，眼角余光都会去瞥欧阳坚，各自在心里考虑。
叶三省心想，无论这些官员们如何看待姬中恒这个讲话，无论是打压，是公平客观，还是有意无意，所有人都不容忽略一个事实，就是欧阳坚还坐在这里，坐在姬中恒对面，市委书记的发言，还得提到他，提到文化，提到他的工作。
叶三省甚至想，自己也在这次对抗姬中恒的战争中出力甚伟，不知道在这些江城大佬和实力派的心中，又是如何评价的呢？
基本上还是不受重视，甚至被忽略吧？
这没有办法，谁叫他还仅仅是一位副科级的干部呢。
突然之间，叶三省有所悟：这一战，还真是欧阳坚主导的吧？
自己，还真是一个配角，一个棋子，一个被欧阳坚利用的人？
绝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这场战争是自己发起的，甚至包括周仲荣。
叶三省太嫩，力量太小，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胜任，周仲荣再怎么赏识，他也等不起，他只能在更高的层面，比如区县主官，比如副市长们中寻找可以借用的力量，比如蒋尔云，但蒋尔云实过于精明和圆滑，肯定不愿承担这种风险，而凌明山其实是最好的人选，但凌明山有自己的人生计划，他看得甚至比周仲荣更远，所以不会当周仲荣的枪，而且他也正直，具有道德洁癖，所以最终周仲荣选择了欧阳坚做为他在江城最后的武器。
——在有些人认为自己可能是周仲荣的继承者时，欧阳坚已经成为周仲荣一把锋利的匕首和坚实的台阶。
叶三省从周仲荣的角度去考虑这场战争，立刻有了不同的思路。
一旦换位思考，就觉得很多问题其实很简单，很多疑惑迎刃而解，比如欧阳坚的犹豫，实际上可能是更高层面的博弈，欧阳坚也是在等待着周仲荣甚至更高级官员们的最终决断。
那么，也就可以理解周仲荣对他的两个安排了。岳兴，也可能是周仲荣接下来打击姬中恒的一个点，周仲荣，从来就没有“离开”江城，当初，他是带着遗憾去了省投，从哪里闪了一下，就想在哪里站稳，尤其是继任者还背叛了他，所以周仲荣还是想在江城来一击漂亮的回马枪。
那么，这一战，还没有结束，还有得打，只是暂时停战。
——能够换位思考，是因为叶三省已经感觉自己成为官员，手中有权了？
——不，应该是有责任了。任何时候，责任都是权力的另一面，不可分割。
叶三省兴致勃勃地对继续欧阳坚进行“换位思考”：如果他是欧阳坚，会怎么做？
显然，会首先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一方是前市委书记，赏识重用，不仅没有因为王援朝把他打入冷宫，而且进行了提拔，有恩于他，可是另一方是现任市委书记，顶头上司，县官不如现管，要么是忘恩负义，要么是挑战官场规则，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决断的，所以欧阳坚才沉寂了一年多，藏器待时，在等待中寻找机会，最后，叶三省冲了出来，前市委大秘挑动了一场战争，欧阳坚做了判断后，设下陷阱，把市委书记引入他预设的战场，最终，把相关的人员卷入其中，络绎下场，形成了现在的结果。
应该算是僵持局面吧？
或者，从省委的考虑，这是权衡后的平衡，是一种稳定；在周仲荣姬中恒杜士诚等相关大佬心中，需要积聚力量等待下一次的亮剑；而在欧阳坚，杨中，叶三省他们看来，是不是渡过一劫？
叶三省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他在这场战争中赚了。
而且赚得不少。
不仅是获利了实际的权力，而且借助巧妙的手法拿到了理想中的项目，最重要的，通过这次博弈和斗争，他学到了很多，比如换位思考，比如借力打力，觉得自己开始正式踏入官场，可以实际感受和使用权力，并承担由之带来的后果。
晚上石松乔在江城宾馆请吃饭。
实际上，不仅是义双一山一湖发展迅速，收获巨大，像石松乔他们这种一开始就进入的投资商，也赚得钵满盆盈。
是真的。
不说李帝的度假村几乎天天爆满的游客，又上了很多配套的项目，光是石松乔他们文旅投的几个项目，几乎是开业即巅峰，开业即盈利，所以这次积极介入文化的城市东移战略，希望能够跟临江古镇形成一个配套，这次在省里，自然也毫不客气地圈了两个项目，江城已经在省文旅公司中成为举足轻重的战略要地了。在省城没有时间请客，所以特别安排在今天请大家吃个饭，公私兼济。
杨中自然是主角，叶三省自然也逃不过被杨中拉去，不过现在，叶三省也不完全是配角，毕竟一位国土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已经拥有自己的话语权。
会议开完，文化的一群人走到停车场一角，欧阳坚说今天就不继续开会了，后面我们在开总结会和实施动员会，各自回文化吧。上车先走。
杨中向徐兰做了汇报，徐兰自然不会想参加这种聚会，授权杨副县长跟客商们好好交流，保证这次城推会的项目落地。
六点过，杨中带着叶三省走进江城宾馆，叶三省再次扫视总台那里，想到因为招摇而身陷囹圄的吴珊，想到跟临江镇游轮经理徐淑芬同名的宾馆总经理，无法不再次感慨。
杨中在大厅遇见了两三位熟人，寒喧几句，然后，走向预订的包间。
他们走进包间的时候，掌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