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元温如遭雷击,屈膝跪在地上,脸上一片死灰。静默许久,才缓缓抬起头,一路走来如此冷然的他,此刻却湿红了眼。
“梦儿在哪?我要见她!”
元季神情一黯,嘬了一口酒,轻笑道:“死了,百年前就死了。”
元温颓坐在地,楞楞地看向一边的女人,那模样,与他所爱之人几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那一瞬间,两道身影重合,久远的记忆也涌现而来。
他怒然而起,举起灵笔指在元季咽喉,“梦儿已经踏入混灵期,怎么可能这么快离世,是不是你把她折磨死的!”
“你走开,你别伤害我父王!”女人走上前,推了推元温的胸膛,却发现如何都推不动,还被那股戾气震退。
元温很想发作,却又想到,这是云梦在世上唯一的骨肉,悲从心起,指着元季的灵笔也颓然落下。
“她,是郁疾而终。可惜啊,到最后,都没能等到你。”
望着元季脸上的笑,元温忍不住再次祭出灵笔,咬牙道:“那你就该一起死!”
墨锋冷冽,轻易地划破元季的皮肉,但他脸上没有一丝畏惧,反而流露出解脱之感。
“别!”
听闻女人的惊呼,元温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特别是见到元季脸上的表情,一股无名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
“你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他质问道。
元季微微睁开眼,轻声一笑。“我能有何事瞒着你,只是希望你看在琪儿是云梦的骨肉上,放她离开。”
“琪儿,你叫元琪!”元温瞪着女人,心中无比愤怒,却又如刀割,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明明这是我和她约定给未来孩子取得名字,为什么要用在你身上!”
女人跪在地上,低低啜泣起来,“你别伤害父亲,他…他也是逼不得已。您就看在母亲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琪儿,不要任性,你昨天答应过我的。”元季努力撑起身子,朝着元温走去,冷笑道。“元温,你不是一向都做事果断,我打开城门迎接叛军,还霸占你的王妃,你竟然还不动手,难不成是在惦记这血脉之情?”
元温深吸一口气,虽然胸口还是隐隐作痛,但已经凭借意志冷静下来,身为王,克制情绪是必须具备的,凝声问:“元季,你这副模样,是想把我当傻子不成?”
元季嘬了口酒,“傻子?呵,你做事动过脑子吗?就像这次一样,单刀赴会,愚蠢至极。所以云极会亡,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元季,别忘了你身上留的也是元家血脉。你所做的事,又对得起祖宗的亡灵么?”
元季拍案而起,双手抓住元温的衣领,冷冷瞪去,又却慢慢黯淡下来。“既然如此,你就杀了我,让我去跟先祖请罪吧!”
这一刻,元温才看到元季眼底的痛意,猛的将其推开,冷笑道:“元季老贼,你想就此解脱?那我呢?云梦呢?你的死,就能弥补了吗!”
“闭嘴,你没有资格说父亲!”元琪抬起脸,颤声道:“你可知道…”
“啪”地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脸上,元季哆嗦着身子,胸口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又似后悔了一般,悻悻地收回手。
“够了!你们别在我面前演戏,真让本王恶心!”
元温怒吼着,一脚将元季踢翻在地,沉着脸问:“你究竟瞒着本王什么?若是不说,我就杀了她!”
墨锋绽出寒光,落在女人面前,看着元琪浑然不惧的模样,让他又想起了久远前的记忆,手也跟着微微一颤,差点割破她的脸。
“别!别伤害她!”
元季忍着胸口的不适,快速爬到元温脚边,抱住他的腿,“她…她可是你的血脉!”
元温脸色一变,怒道:“不可能!我从未听梦儿说过!”
“她真是你的血脉,你为何不信我!”元季撕声咆哮,紧接着大笑起来,眼中却流下热泪。“你杀了我!你快杀了我吧!”
“父王…”元琪上前扶起元季,那苍老的身影,此刻却显得如此凄凉。
元季被重新扶回王座上,摇头叹息道:“温儿啊温儿,你为何不愿意杀我呢!我是真的对不起你,对不起先朝的列祖列宗啊!”
元温面色一寒,“你告诉我,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说完,我就让你解脱!”
元季嘴唇微微蠕动,目光变得浑浊,沉默之后,又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华贵男人,颤声道。
“那日,我收到兄长战死,和你重伤远逃的消息。就知道,云极大势已去。所以,我派出信使主动求和,以皇都和最后三座城池,换取众人平安,希望以此保下元家血脉。”
说到这,元季声音变得嘶哑,话语中带着哭腔。“然而,林氏入主皇都当日,当着我的面,将元氏族人尽数斩杀!”
他愤然而起,眼眶早已通红。“我站在高台之上,看着那些元氏族人,一个个朝我目露怨恨,最后含冤而终!我恨呐,恨自己为何这么愚蠢!”
元温也一脸愤然,“确实很蠢,我元家血脉,可杀不可屈,你违背祖训,真是该死!”
元季颓坐下来,讷讷地点了点头。“确实,我也想在那一刻,陪着他们去了。可…”
他看向一旁的女人,两行热泪簌簌而下,“可你的王妃,云梦她已经怀有身孕,没有告诉你,也是怕影响你出征的决断。那群贼人,就把她连通其他女妃带到高台上,争相抢夺!我知道她有身孕,只能谎称这是我的王妃。”
言至此处,元季泣不成声,狠狠锤着胸口,“可…可他们,却要我…却要我当着他们的面,玷污她!”
“轰”地一声,地面炸开一个大坑。
元温闭上双眼,将热泪硬是压制下来,然而颤抖的身子,还是出卖了他。“所以,你就做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奸污了你侄儿的妻子!”
元季捂着脑袋,身子不停发颤。“我不知道,我当时很害怕,他们就像魔鬼一样强迫着我,当我回过神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是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列祖列宗,是我对不起云梦!你快杀了我吧!”他跪在地上,掩面痛哭。
元温却像心死了一般,冷冷看着地上的老者,缓缓举起墨锋。
“别动手!求你了,别杀我父亲!”元琪也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
元温红了眼,自己的骨肉竟然在为别人求情,还喊那人为父亲,一股难言的痛堵在胸口,就像随时都要窒息一般。
静默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一行清泪终是滑落下来。“这人,可是奸污你母亲的贼人,你还为他求情?”
“父亲没有错,父亲没有错。”元琪哭泣着,拿出一串红色的念珠。“母亲临死前跟我说过,她从没有怪过父亲。”
元季猛然一颤,缓缓低下头,抱着脑袋无声的哭泣着。
“父亲是为了我,才会做出那种事。这些年,他被处处迫害,被逼着在外面做恶人。可他对我们母女总是无微不至,也从未有过半分怠慢。”
元琪说着,轻抚老者的背,哭声道:“我也知道,父亲总是在夜里失声痛哭,还会用利器折磨自己。这么多年,我都知道…所以,我才求你,放过父亲吧!他也是有苦衷的!”
元温缓缓闭上眼,胸中的怨气无处发泄,痛的就像千刀万剐。
虽然元季看起来苍老,但年岁却比他要小的多。亡国之时,也只是刚过弱冠之年。所以,虽然是皇叔,平时却极听他的话,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
如今再看,那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却已经苍老至此,这么多年,都是独自一人承受着这些痛楚。
若说不恨,那是假的,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元温松开手,转身离去,走了没几步,却又听见呼喊。
“温儿!”元季颤抖着站起来,老脸涕泗横流,眼中却闪过一丝决意,直奔向华衣男人,掏出藏在袖中的短剑直刺而去。
元温轻易地抓住老者的手,却被顺势一带,那把短剑绕身而回,刺入老者腹中。
元季顺势一拧,痛的浑身发抖,却也彻底断了救治的可能。
元琪高呼一声,飞扑而来,抱着老者的逐渐冰凉的身躯失声痛哭。
元温由始至终都是冷眼相待,只是问:“我已经放过你们了,你这是做什么?”
元季抓着元温的手掌,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我…活着,好累!不要…不要复仇,带琪儿走!走的越远…越好!”
望着垂落的手臂,元温垂下眸子,将元琪强行拉扯起来,往外走去。
“你做什么?我不要把父亲丢在这!我不要把他丢在这!”
面对元琪的嘶吼,元温终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咆哮道:“我才是你的父亲!他的死,是罪有应得!”
吼完,他也不给辩驳的机会,用灵力裹住几人,往外飞去。
刚离开高塔,便看到满天黑压压的士兵,城墙上的箭塔也调转过来,直指着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