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镇子外走五里地,在通往点苍山的大道上,就能感受到一阵阵山上吹来的刺骨萧索寒风。
有不少同行的客商,都是裹着厚厚的狐裘,一个个瑟瑟发抖,缩作一团。
这群客商常年在这点苍山进出讨生活,知晓其中艰险,因此再不宽裕的商队,也会花重金雇上一两名五六境的保镖,一同进山。
夏泽入了武夫二境,武夫体魄强劲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这点风对他来说自然是不算什么,又裹上了一件冬衣,便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苦了何煦,那一股强风像是可以要和他较劲,从他的袖管,脖颈各处钻进去,小脸冻的通红。
一人一驴都是迷迷糊糊的,差点就一头扎进旁边的河水渠道中,幸亏夏泽反应及时,一把将他俩抓住,才没被冰冷刺骨的河水弄湿衣裳。
周围来来往往的商客和镖头,瞧见了这一幕,不禁捧腹大笑。这让何煦觉得相当没面子,然后一脚飞起踹在驴屁股上:“臭驴笨驴!路都不会走。”
谁知那白色毛驴也升起了驴脾气,飞起一脚,把何煦踹了个趔趄。
何煦起身,从背篓里抓着青砖就要打上去,结果被夏泽挡在身前,他倒吸一口凉气。
“夏泽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这头驴的。”他委屈道。
夏泽没有言语,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符箓,贴在何煦怀中,他顿时就感觉到一股温暖的热气,传到了冰凉的四肢百骸中,像是沐浴在温暖春光里,原本刺骨的寒冷,荡然无存。
做完这一切,夏泽默默转身,牵着小毛驴径直走向点苍山方向,留下了何煦愣在了原地,他抹了抹鼻涕,跑了上去,可是不管他怎么呼喊,怎么祈求,夏泽和小毛驴始终和他保持着距离,并不搭理他。
追了许久,何煦累的气喘吁吁,望着那两个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一阵模糊雾气,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走在前边的夏泽和毛驴,听到了哭声,这才不紧不慢的转了回来。
何煦一把抹掉眼泪,抽噎道:“夏泽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驴的。”
夏泽擦去他又涌上来的泪水,口气不轻不重:“你打的是小白,又不是我,干嘛跟我道歉?”
何煦泪眼汪汪:“小白,对不起,我刚才是觉得太丢脸了,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小白驴嘶叫一声,叫声像极了绵羊,蹭了蹭何煦,算是原谅他了。
夏泽这才缓缓开口道:“还没进城的时候,我说要给你买只小毛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何煦抽抽道:“我答应了夏泽哥你,要好好照顾小白,把它当我的朋友。”
夏泽半蹲着身子,摸摸他那颗小脑袋:“小白才这么点个头,愿意让你骑,是把你当成了生死与共的好兄弟,刚才和你一起差点掉进了水里,你好好想想,你把自己丢脸的原因赖在小白身上,这样对吗?”
“这样做是不对的,”夏泽说道,“就好像在进入渔樵镇的时候,那伙人就因为你不小心踩脏了他们的鞋子,就要随随便便动手杀人,你刚才那一板砖,若是真的把小白给打死了,怎么办?”
何煦缓缓低下了头。
“有些错误是无法弥补的,一个一时兴起的无心之失,有可能会让一些人记上一辈子,甚至从此让他走上歧路。你今天仗着手里有一块板砖,可以欺负小白,明天要是遇上了比你厉害的人,甚至是比我还厉害的人,到时候怎么办?”
夏泽说到这,心头一酸,想起了某个儿时的回忆,便不再言语,身旁的何煦早已泣不成声。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知道吗”夏泽摸着他的头,轻声说道。
“知道了,夏泽......哥,我下次真......的不会了。”何煦擦干眼泪,断断续续说道。
他抱紧小白驴,哭着说道:“小白对不起......”
小白驴咬了咬他的衣角,示意他上马鞍,由它背着。
“夏泽哥,你会不会不要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半路上啊。”他哭着问道。
夏泽哈哈一笑,掐了掐他的脸:“傻小子,当然不会啊,我要是不要你,在渔樵镇就把你当猪崽卖了。”
何煦破涕为笑,刚好吹出个青色鼻涕泡。
远处,有个轿子,轿子内有个身披身披白色狐裘的温婉女子,掀起帘子,刚好看到这一幕,便掩面一笑。
轿子四周有四名轿夫,还有一老一少两名镖头,年长那位手持一杠七尺红缨枪,瞧见着‘两兄弟’温情一幕,颇为动容,仰头喝下一口温酒。
那名女子与稍年轻的男子镖头耳语一句,就看到那名男子向着夏泽、何煦二人走来,抱了抱拳,大气的说道:“小兄弟,我叫徐修竹。看你二人方才争吵,是不是弟弟年纪尚小,耐不住寒冷。我家小姐想邀请这位小弟弟上轿子坐一坐,等越过了山头再分道扬镳,如何?”
何煦看了看他腰间的长剑,吓得躲到了夏泽身后,只听到那位男子笑着说了句:“胆那么小就敢出来闯荡江湖啊?”
夏泽学者他的样子回了个礼:“多谢玉虎兄好意,我这弟弟方才与这毛驴玩耍,差点落入河中,才有了刚才的种种,这就不必了,劳烦您替我谢过您家小家。”
刘玉虎看他言谈举止,虽然有些生疏,但是温和的让人挑不出毛病,于是点点头回到了队伍中。
夏泽捏了捏何煦小脸,问了句:“你觉得如何?”
何煦咧嘴一笑:“原来江湖里除了那些动手杀人的坏人,也是有这样的好人的。”
夏泽欣慰点了点头,打开酒坛,浅浅抿了一口,有些辣,相比吴道的酒差了些。
远处,那名男子与轿子里的小姐,相谈甚欢,像是一对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是不是崩出一串妙语连珠,逗的小姐笑出一阵好听的银铃声。
四个轿夫眼神对视,叹了口气。
那名老者,对此视若不见,任其嬉闹,喝完一口酒,将酒葫芦挂在枪头,挑在肩头,晃晃悠悠,向着苍白巍峨的点苍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