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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京师也是秋雨横行。
噼啪的落雨声,打落青石板,石板缝隙变成潺潺小溪。打在花园,娇艳花瓣变得残破不堪。雨中又带风,散落的花瓣来不及施展最后的美艳,便被雨打风吹化作流水而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刺骨冰彻骨冷。
奉天殿中,宫人们加上了几个炭盆,门口处也挂上了挡风挡雨的门帘。所有人的动作都轻轻的,甚至带着三分胆怯,生怕惹到正在召集的臣子的陛下和皇太孙。
“自入秋开始,河南连日暴雨。巩县六月霖雨连旬,鲁山黑云蔽天,倾雨如注,淮阳大风雨弥月,拔木无算,豫北地区更是“入夏淫雨至七月不止,暴雨如注,河南省三十九县,境无一县无雨!”
“城内陆地行舟,城外禾苗淹没。若只如此还好,偏马渡口在郑县旁突然决堤,黄河之水倒灌而来,肆虐千里。开封,周口,许昌等地彻底沦为洪泽之地。”
“若决堤不能控,又是雨季,皖苏也不保也。沿线六十多个县,半壁江山都将”
正对朱允熥禀告灾情的户部尚书傅友文说着,突然哽咽,哭道,“若如此,大明开国三十年之积累,毁于一旦。现河南之内,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河南,又是河南。
朱允熥听着臣子的奏对,看着快马送来的奏折,从地方官的字里行间之中,能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之痛。
河南,自古以来兵家必争之地,中原千里沃土,更是华夏文明的发源地之一。
可,却多灾多难!
以开封为例,开封号称城摞城,地下藏着许多城。现在的城池下,是金汴京城、宋东京城、唐汴州城和魏大梁城。这些城,不是毁于战火,而是毁于天灾人祸。
奏折上的字,臣子口中言,字字带血。
当年江西抚河决口的场景历历在目,而黄河更甚抚河数倍。想象一下,此次凄风冷雨之中,多少百姓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绝望无助。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人骨肉分离。
大水一过,数代人的辛苦变为废墟。百姓死难无数,又将疾病横行,延续数年。
忽然间,朱允熥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一九四二!
那鲜活的让人不寒而栗的画面中,让人恐惧的影像里,满是河南人的血泪,更满是华夏儿女的血泪。
我们总是说,人定胜天!历史总是歌颂,与天相抗之后,华夏儿女再造中原。可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此时的百姓是多么无助。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前朝大元时,黄河就大小决口共计八十余次。国朝不过三十年,又决口数次!”
老爷子双手拄着膝盖起身,走到殿门口,看着外面的秋雨,苍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愤恨,那愤恨似乎要穿过乌云,直达上天。
“咱年初已经让人治河了,怎么开始决堤了?”老爷子低声质问道,“中原百万百姓,莫不是天之子民耶?刚过几年太平日子,为何又要遭此大难。你决口是痛快了,多少百姓葬身水地,多少田地颗粒无收。大灾之年,百姓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衣不蔽体瘟疫横行。天,你这是要活活把人逼死呀!”
群臣见老爷子如此,都默不作声,唯有清泪默然落下。
“咱,这些年年年修河道,年年防,还是没防住呀!”老爷子叹息道。
朱允熥走下御阶,扶老爷子坐下,“皇爷爷,自古以来黄河就是两年一决口,十年一倒灌,百年一改道。此等天灾,谁能预料!”说着,也叹口气,“周王也上了折子,幸亏开封城还没给直接淹了。他正组织官吏,驻军百姓加固城墙,保开封平安!”
“保一地平安有什么用?”老爷子揉揉头顶,“决堤不平,豫皖苏三省都保不住!”随后,老爷子又问道,“黄河决口有多大?”
“一开始三十丈,奏折发来之日,已经变成三百丈宽。浩荡江水扑天盖日而来,天崩地裂,非人力能博!”傅友文落泪道。
此时的黄河本就是地上河,高出沿岸城池,居高临下的决口,其惨烈场景可见一斑。
“当务之急,是河南的百姓!”朱允熥开口道,“水,总有慢下来缓下来的时候,可百姓若是安置不当,饿死人都是轻的。数十万百姓的命,咱们要顾,要管。不但管他们的命,还要预防洪水之后的疫病,还要预防灾年之中,有饥民被人蛊惑聚众!”
灾年,可不止死人那么简单。处置不当,半个大明都将在动荡之中。
“请陛下下旨,臣马上调拨钱粮!”户部尚书对老爷子说道。
“等户部送去钱粮,晚了!”朱允熥开口,“千里迢迢的,再说黄河决口,若遇到洪水,也送不过去
!”说着,沉思片刻,继续开口,“把洛阳官仓打开,先让地方官救济百姓。”
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咬牙道,“殿下,洛阳已无多少粮食!”
“粮呢!”朱允熥怒道。
“二十六年,洛阳知府和仓守贪赃,勾结粮商,库中的粮食倒卖近半!”
这事朱允熥知道,他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就发生这样的大案,当时还是锦衣卫指挥蒋瓛亲自办理的。河南之地,贪官人头滚滚。
“剩下的!”傅友文看看朱允熥,垂手道,“殿下征高丽,二十万大军十余万民夫所用的军粮,都是河南和山东的官仓粮。本想着今年秋收补足,可现在”
朱允熥脑袋嗡的一下,颓然坐在宝座上。
灾情面前,他所谓的赫赫武功简直,不值一提,甚至有些切齿。
怪不得老爷子那样身经百战的帝王,一开始也不同意他征讨高丽。打仗,从来都不是君王的私事,而是整个天下,所有百姓的事。而且,当灾难降临,牺牲的还是百姓。
此刻,朱允熥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那就动军仓的粮食!”朱允熥咬牙道,“湖北,山东还有河北的粮,迅速拨往河南。再给高丽布政司还有傅友德传旨,火速从高丽调粮,海路走山东!”
“另外,控制粮价,擅抬物价者,杀无赦!”
“传旨给各地方官,可以和大户士绅人家借粮!”
“非常时行非常事,务必保百姓。”
“粮食也不是白发,老弱百姓安置之后,招募青壮,或是疏通河道或是筑造何地,以工代赈!”
“殿下,还有一个地方有粮!”
突然,殿中角落,一个声音响起。
朱允熥放眼看去,说话之人,正是旁听的皇孙中,朱高炽。
“哪里?”朱允熥问道。
“北平!”朱高炽在他家老二老三的惊诧的眼神中,大声道,“北平大仓,年年都是满的,仓中存着可供十万人吃,吃三年的粮食!”
“老大,你疯了!”朱高煦拼命打眼色。
可是朱高炽视而不见,继续说道,“北平自父王就藩以来,连年由河南河北供应粮草。如今河南有灾,正是北平反哺中原百姓之时。”
“况且,北平之地,不算军屯尚有良田万顷,秋收在即,足可保证北平无缺粮之忧!”
朱允熥站起身,看着那小胖子,“公心为国,燕王世子诸皇孙之中最忠也!”
晋王世子,秦王长子也起身道,“殿下,臣等父王军仓中,也有粮食,可调拨河南!”
周王世子朱有炖也大声道,“臣在封地,曾视察开封之仓,历年来周藩封地之存粮数不胜数,轻殿下下旨,开仓放粮!”
“好!”朱允熥动容,大声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如此方为国家栋梁!”
须知,这些王子皇孙们所说的仓,可是他们家的私仓。
“好!”老爷子也赞道,看着自己的孙子们,“中原有难,咱们朱家人和天下人,一起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