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王管事正坐在马车边休息。
过了片刻,他的呼吸便变得匀称,又过了数息,开始传来鼾声。
直到此时,姬轩才从马车的另一侧显现身形。
他的手里还攥着半截没有燃尽的香。
边上雪儿掩着口鼻。
“嘻嘻,为什么做坏事的人总喜欢自言自语那么多东西呐。
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真以为不会隔墙有耳吗。
不过公子这是做什么?”
“找到王家犯事的证据。
刚才那王管事说的实在有些模糊。
我得搜魂。
幸好这种迷神香可以凝神,就算施展搜魂之术也不会伤到他的记忆。”
“不过这个人的一生也就废了呐。
被搜魂术检查了记忆之后三魂有缺,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一生都不可能突破观山境了。”
雪儿后退几步。
眯着眼睛。
身体稍稍前倾,长发从肩上滑落几分,半遮住衣领的缺口。
姬轩冷哼一声,撇了撇嘴。
一只手已经毫不留情地落在了此人的额头上。
一点幽幽绿光自掌心落下,化作玄妙的符文,没入其体内。
搜魂!
此为受到限制的禁术,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修炼。
需要修炼此术,得具备不少条件,还得在‘道石’前发下天道誓言。
同时被施展了此术的人终生都难以踏入下一个大境界。
只是三魂有缺而已,这已经算是改良过许多次的结果了。
要是放在过去,搜魂术施加的对象定会落得个痴呆乃至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种事情他当然是知道的。
不过……
“这种小地方而已,这里的人要想突破下一个境界是很困难的。
更何况这个人年纪已经不小。
天赋也不行。
顶多也就是练气四重的修为,此生更是无望观山之境。”
“说得倒是好听。”
“你说得对,这不过是自我安慰而已。”
姬轩此言一出。
小姑娘脸上原本就已经展开的嘲讽之色瞬间就僵在了那里。
她倒是没有想到姬轩居然会承认得那么干脆。
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咬着牙道。
“公子还真的是一个‘无情’的人。”
“做任何事情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给自己找到恰当的理由。
这句话若是说得直白一些,便是会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
而这种借口大多数时候并不是要让对方心服口服。
而是要让自己心安理得。
我一直觉得这是生灵很自然的本能。”
姬轩的掌心下,这年轻的王管事身躯微微颤抖着。
闭合的双眸,眼珠在不住地打转。
嘴角甚至开始流出口水。
在这个人的记忆里,姬轩的确是找到了他一直以来想要的答案。
那十七座无铭之墓、素未谋面的王家家主、还有那处彻底变了模样的祠堂……
但姬轩心里还是有一个疑问。
那座葬着无铭之墓的祠堂是真实存在的,但却不知在哪里。
“呼。”
可能是体内灵气运转速度快了一些。
让姬轩才被压下去的一股酒劲又给提了上来。
他的脑袋又开始有点晕晕乎乎的。
手中术法一断。
便指着马车里边。
“那个人……让他也醒醒,我有事情问他。”
“哦。”
雪儿应了一声。
提起马车里烂醉如泥的某个人,抬手便是一巴掌呼了下去。
啪的一声。
清脆的声音仿佛要将这片夜都给惊醒。
随即少女便乖巧地躲到了姬轩身后。
眼看着马车里的人呻吟着坐了起来,骂骂咧咧地就要往外边走。
“哎哟……这疼得,谁打的老子!
小笯,小笯?
嘶。
这什么鬼地方。
把老子弄来这里做什么,你小子是不是活得——”
姬轩抬手便是一把玉剑横在对方脖颈。
对方的声音戛然而止。
“放心,我不是什么恶人。
只是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若是你如实回答的话,我不仅不会对你怎么样,甚至还有一场机缘送给你。
首先,你与王家什么关系?”
……
回监天司的路有些漫长。
夜风吹在脸上,让本就浑噩的意识变得越发混沌。
醉意是最难熬的。
尤其是去而复返的醉意,被这股穿过街道的风一吹,就像是种子得到了光与热。
顷刻间在他的体内蔓延开来。
“我们……还有多久到?”
姬轩被雪儿搀扶着,已经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
眼角撇过的光景虽然颇为眼熟。
但也已经不记得究竟是过去什么时候看见的,还是不久前才刚刚经过的。
他的记忆隐约有些断层。
思绪被混乱的脚步声、以及自己的喘息、心跳打得粉碎。
“快到了呢,公子别着急嘛。
不过公子……
既然那么喜欢在外边玩耍,怎么现在那么急着回去?”
“唔……”
头有些疼。
姬轩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
反正雪儿总是这般回应,那言语中带着刺。
但姬轩正晃着脑袋,无神的眼中什么也看不清,自然看不清她的脸。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毕竟现在姬轩的脑子里只剩下‘回去休息’这一件事情了。
“公子可别忘了呐,接下来我要什么您都依着我~☆”
“唔……对,我是说过,什么都……什么都依你。”
“看,我们到啦~☆”
……
这时候的姬轩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了。
甚至已经有点听不清楚雪儿的话。
被她搀扶着,走进了一间房间。
然后躺在了床上。
……
烛火吹熄。
床边的帷幕落下,将绣在薄纱上的山水张开。
轻风跃动。
纱上的山水仿若有了灵性。
莺啼燕语,云峦叠嶂。
此中景,不甚言。
……
竖日。
姬轩是扶着腰,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的。
还没走多远。
就见老刘迎面而来,看模样有些急切。
见着了姬轩,连忙上前拽住他的肩膀,差点把姬轩给甩到墙上。
老刘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关切地问道。
“啧,姬主簿您这是……怎么脸色那么差?
昨天晚上也不过是喝了几杯。
身子这就虚成这样了?”
“唔……夜里吹了点风。
那小丫头不听话,带我晚上绕了些远路。
咳咳……
不碍事。”
“哦,原来如此。”
老刘点了点头。
又是咂了咂舌。
“不是我说啊,姬主簿您这酒量是得多练练了。
以后等您身份上去了。
那酒局是免不了的,昨天晚上只是喝了几杯而已。
以后喝酒的场子可多了,到时候您总不能醉倒在桌上。”
“那种事情以后再谈!”
姬轩面色略微有些不自然。
瞥了老刘一眼。
“这么急着来找我……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死人了?”
“哎哟,姬主簿您猜对了!
这回死的是一个老道士的道童,现在这老道士就在堂前哭诉呢!
只是司幽大人还没有到,所以没有正式开堂。
陈捕头让我先来找你。”
又死了一个道童?
姬轩心里暗道不好。
那凶手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一开始下手的对象只是一些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家畜。
紧接着毫无防备的人、没有反抗能力的女子、直到现在竟然杀了一个身怀修为的修士!
“小道童是头没了吧?”
“对、对!
姬主簿您怎么知道,莫非真的有什么规律……”
“这种事情待会儿再说,老刘你先跟我去堂前。
此事今天必须给我了结了。
对了。
昨天不是说让那些捕头去搜七处阴气汇聚之地。
有什么线索吗?”
“别人我不清楚,不过陈捕头是去了过去一个故友的家宅。
那边刚好就是您标注的‘七处可疑之处’之一。
陈捕头说没什么发现。
嘿嘿。
不瞒您说,当时我也在场,那边的确是冷了一些,就您说的那什么阴气汇聚……反正老刘我是感觉不出来什么。
不过那地方估计是风水不好。
我们都劝人家搬家,当初那个邱捕头退出监天司的时候带走了他的佩刀。
说是放家里镇邪。
现在这佩刀都锈了,好好的一把法器,愣是变成了寻常的东西,连普通的铁刀都比不上了。
不过那家人也是倔,说什么祖上传下来的地方,不好搬。”
“那地方风水真的不好?”
“谁知道呢!
邱捕头还在的时候,就喜欢把一些咱们监天司里不要的东西往家里带。
说是监天司阳气盛,那些东西可以镇邪。
后来他隐退了。
司幽大人也爱才,应允了他的要求。
还倒贴了上头的钱,另外置办了法器。
要不然这些法器可不是能轻易带出去的。”
……
「监天司卷宗,黄字卷(升玄字卷)
活尸连环杀人案。
玄元历八月初二。
游方道士孤闫子报案。
称其小道童夜半失踪,后循贴身灵玉,于后半夜见其尸骸横于山野。
一身血气消散、脖颈断层有喰食痕迹。
据比对,与前两案齿印相同。
暂判为同一‘人’所为。」
……
姬轩的双手撑着下巴。
上下打量着堂前站着的青袍修士。
此人天庭饱满、面露富态。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虽说看上去白发苍苍,但却长着一副婴儿脸。
怀抱拂尘,端的是仙风道骨。
其背后背着的那把剑虽然并未出鞘,但绝对是一把极具灵性的宝剑。
姬轩看得出来,其剑鞘中蕴藏着深厚的灵气。
孤闫子。
这是此人见了姬轩后自报家门说出来的道号。
据说在此之前,无论谁问他问题,都套不出此人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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