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医馆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冷清。
小大夫清扫了一番整天下来的疲惫。
送走了坐堂的几位同僚。
从角落里抱起一堆门板就要将正门封上。
但就在下一瞬间,一群穿着黑色甲胄、手里拿着长枪的兵士突如其来地涌到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腰间挎着大刀的兵士上前一步,站在了小大夫面前。
小大夫眼见这么多兵士,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好半响才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
“几位官爷您是想……看病吗?”
“我们家小姐有了心疾。
想让先生去府上看看。
放心,钱管够,先生不若即刻启程随我们去府上?”
“这、心疾我也不是很了解。
不知我能否……”
“若是先生不方便走,我们也可以抬着先生去。”
只是瞬间。
为首的兵士脸上便显露出几分凶芒,大有一言不合就拔刀子的趋势。
小大夫见到这一幕。
当即脸色就垮了下来。
他只得点头同意。
“那、那还请几位官爷稍等片刻,容我先将这里的门……”
“来人,捆上带走!”
未等他多说一句话。
几个魁梧的兵士便上前一把攥住了小大夫的肩膀。
熟稔地用麻绳将其身躯缚住。
然后如同搬运货物一般,将其抗在肩上。
不论小大夫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这一幕周遭的人都看在眼里,但也没有一个人有胆量上前凑热闹的。
生活在平溪的百姓或多或少都知道他们的存在。
那是平溪王府的亲军。
是直接隶属于王府的兵士。
向来只听王府的命令。
虽然明面上他们并没有显露出多少好奇的神情,但背地里却是已经讨论起来。
王府内或许是发生了一些事情。
一位普通的年轻大夫被这些兵士带走。
剩下的一部分兵士甚至直接进了医馆丝毫没有见外。
强闯民宅的事情是不被允许的,平溪王自然也不会让手下的人这般放浪。
“那个小大夫是谁?”
“不知道,不过王爷的亲军……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小大夫得罪了王爷?”
“不是说了小姐出事了……”
“小姐?
你是说郡公主?
开玩笑,王爷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有什么子嗣。
我还以为他到现在都是单身。
哪里来的什么子嗣?”
“诶,也不能这么说。
皇族的事情谁又说的准呢。
说不定王爷背地里也有女人,还有孩子。”
“嗨,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些兵士离开之后。
平溪王的女儿疑似生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甚至在此之前,平溪境内都不知道平溪王姬吉还有一个女儿。
……
这自然是不应该被宣扬的一件事情。
她很清楚自己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
「耻辱。」
「孽种。」
「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或许对平溪王来说,她是一种寄托。
是情感的延续。
是与‘那个女人’的结晶。
但是他错了。
那终究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在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注定了她的命运。
她不被允许出现在世人面前。
不被允许被世人所知晓。
没有人知道姬吉有过一个喜欢的女人,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甚至为姬吉生下一个孩子。
平溪王的女儿。
郡公主。
皇族的千金……
这些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她都不被允许拥有寻常生灵子嗣所拥有的一切。
这很不公平,对吗?
对。
这并不公平。
「你的娘亲当年……」
「你以后也会……」
「若是当初……」
从父王的口中听见的不过是一个老人对过去的百般留恋。
那是对过去的追悔莫及,是永远都无法被治愈的伤痛。
但她对此并无任何想法。
她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那位在父王口中温柔贤惠的母亲,那位在姨娘口中活泼开朗的母亲,那位只留给她一个名字的母亲。
「小苌,你的名字是你母亲给你起的。
我希望……」
啊。
又是这些令人烦躁的回忆。
这个男人或许已经没救了吧?
她的心里不禁产生了这种想法。
但是她不会去恨这个男人。
是啊。
若是真的有什么非恨不可的东西的话,倒不如说——
……
“变成自己年轻时候的模样。
隐姓埋名地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大夫。
然后光明正大地在这里生活。
如同看戏一般地看我们挣扎、痛苦地生活下去。
这很有趣吗?”
少女坐在那张御座上。
身上穿着不合身的漆黑长袍,虽然身形娇柔如草,却仍努力地将自己的腰板挺直如同一个大人。
她脸上的稚嫩已然褪去。
那双竖瞳中仅剩下冰冷与仇恨。
婀娜婉转的声音所传达出来的意思,竟是带着几分肃杀。
正堂下。
年轻的大夫被压着跪在地上。
周遭的兵士手中枪尖利刃就靠在他的近前,只要他稍有一点小动作,马上就会被扎成蜂窝。
“所以我不理解。
父王应该给了你所有。
他将炼制解药的轰天鼎的控制权交给了你,将大部分的信任都给了你。
但你做了什么?
你背叛了他。
夺走了轰天鼎,将我们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小大夫低着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
这就是殿下的心疾吗?”
“违背王爷的命令、置生灵于水火……你的罪孽远不止如此。”
“殿下原来如此恨我。
既然如此。
也大可不必与我多说废话。
若是想杀我的话……尽管动手就是。”
小大夫目光平静。
缓缓抬起头来。
那双澄澈的目光注视着御座上的少女,脸上流露出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
“杀了我,那件灵器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到时候王府自然就重新拿回了灵器的使用权。
而殿下您的心疾,自然也就治好了吧。”
“你在求死?”
少女皱着眉。
心里也不禁闪过几分狐疑。
便在此时,一个兵士突然从正堂之外走来,来到少女身侧,附耳在她耳畔言语了两句。
待那兵士推开后,只见少女从御座上站起身。
手中赫然显露出一把三尺青锋。
这把剑品级非凡,刚出现的瞬间便传来一声剑吟,剑光的锋芒似乎能切裂虚空。
小大夫脸上表情未变。
似回应一般颔首。
“早在当年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既然如此,当年你又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了王爷。”
只听得噗嗤一声。
少女手中的剑刃已经没入小大夫的小腹几分。
殷红的鲜血自剑刃边角渗出,渐渐地染红了一片。
许是吃痛,小大夫的眉梢眼角也开始显露出几分痛苦之色,但他仍旧是尽可能地显露出笑容。
“殿、殿下……
我这都是为了王爷。
还请殿下……
唔。
殿下务必相信……
我绝对……”
话还未说完。
这小大夫的身躯便瘫软了下来。
那几个围在一起的兵士见状,便将手中的兵刃放下。
只是少女却是突然厉声道。
“把你们手里的武器都拿起来,让他死得透一些。”
“可、可是殿下……”
“怎么,你们想死不成!”
少女突然拔高了几分音量。
但兵士却是犹豫了。
这个有些陌生的小大夫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只是一个有些修为的普通人。
而且还是人族。
生命力自然是更弱。
被少女捅了一剑之后,自然不可能有活命的可能。
正当那几个兵士面面相觑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尖锐声音突然在正堂当中响起。
“嘻嘻。
啊哈哈。
看来你也知道我们的存在了啊。”
少女听见这道声音后,身形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同时再次尖声道。
“杀了他,快杀了他!”
“那可不行啊。
若是他真的死了,我们可就得费劲再找一具身体了。
这世上能入得了我们眼的身体可不多,当然……除了你,其他的这些人现在就算不想死,也得死了啊,毕竟我们可是——”
“五瘟神!”
在少女手中剑芒挥砍下来的瞬间。
一股灰黑色的光晕突然从小大夫的身躯内扩散开来。
瞬间整个正堂便被一股浑噩的光充盈。
似男非女的声音落下,带着几分欢愉,又带着几分嘲讽。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吧?
殿下?
殿下。
哈哈哈。
可惜当年没能在你未出生的时候将你杀死。
不过无所谓,多亏了你多此一举地将我们带到了这里。
你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个陷阱吧?”
“那又如何,你杀不了我。”
少女在片刻的慌乱后。
脸上重新恢复了平静。
彼时那些灰黑色的雾气在他面前化作一道模糊的人形。
周围的兵士早已躺在了地上,没有一点声息。
她的力量虽然孱弱,但却是病疫的克星。
五瘟神无法对她怎么样,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可我能杀了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
“他已经被我刺中了要害。
已经火不了多久了。
只要这叛徒死了,轰天鼎的控制权就又回到了父王的手中。
到时候你也难逃一死——这一次,你绝对没有一点机会。”
“诶,这倒是一个问题。
那么……我要怎么办呢?
你说不会不出现什么奇迹?比方说……有奇兵从天而降之类的?”
这嘈杂的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揶揄。
而就在下一瞬间。
正堂门口出现一道婀娜的身影。
少女看见那道身影后,面色徒然一变。
开口正要说些什么,但门口那道身影却是径自朝着她走来。
一步。
两步。
迈入了灰黑色的雾气当中。
站在了她的面前。
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朝着她伸出双手。
……
这份怨恨已经积压了多年。
怨恨将一切变得一团糟的疫病。
怨恨背叛了大义的副将。
怨恨软弱无能的自己。
这份怨恨根本就无法被时间消磨。
也无法承受任何等待。
所以在一旦知晓了某种可以消解这段怨恨的机会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其行动。
这是深埋于心底,不曾被任何人知晓的、扭曲的情感结晶。
是不曾被窥见的‘另一个自我’。
「若是这份力量并不属于我自己就好了。」
「若是我从一开始就没能出生就好了。」
「若是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好了。」
「若真的是这样的话。
这方天地该变得多么美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