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道身影穿着破落的衣衫。
从破开的洞口还能看见一些细小的伤痕,伤痕中正一点点地淌出脓水。
那些满是污垢的脸上只剩下痛苦。
枯瘦如柴的手在虚空中摇晃,如同是要将面前的人招致幽冥。
这些人身上仅存的生机正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散去。
每向前一步。
身上的绝望气息便更甚一分。
姬轩能感觉到。
空气中独属于死亡的气息更甚了。
将这座小镇仅剩下的那点生机,彻底地覆没了过去。
“呀——!那、那些是什么人!”
眼看着少女抬手便是一道火焰朝着其中一人射去。
但见姬轩一把攥住对方的手腕。
那道火焰还未成型便散开,再见原本朝着几人扑来的那些个模糊的身影没等接近他们,便已经先后倒下。
躺在地上浑身抽搐。
这些人口中仍在呻吟。
但他们的气息却在迅速衰弱,直至最后什么也没有剩下来。
他们的尸体开始分崩离解。
最终灰黑色的诡异灵气裹住了他们全身,顷刻间,在这些诡异灵气当间就只剩下了一堆骨架。
“这些知识寻常的百姓。”
“百姓?可、可是他们的状态……”
“殿下应该知道病疫的特性。
或许你不曾见到过。
这便是沾染上那种病疫之后,这些病人最后都注定会成为的模样。”
姬轩手中显化出一盏青铜古灯。
一抹幽蓝色的火焰浮现。
化作锁链,穿过了那几具骨架的胸腔,将几道虚幻的人形揪了出来。
“承受了无谓的病痛。
承担了无谓的死亡。
生老病死,本就是生灵存在于世间的常理。
哪怕是仙都无法避免。
更何况是寻常的凡人。
我可以去理解这些生灵面对疫病时候的痛苦。
只是……”
姬轩话锋一转。
随后便是一阵默然。
他现在所做的仅仅是为了维持作为鬼师这个身份而理所应当进行的职责。
他可以去理解这些已经死去,或者即将死去的生灵。
但他却并不认为这些生灵的死是错误的。
受到承受不住的病痛会死去。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会表示理解,却无法做到帮衬。
「那么。
又为什么要去管这小狐狸的死活呢?」
「呵。
事到如今想这种事情……我果然是变了。
归根结底。
自己终究已经变了。」
姬轩深刻地明白自己的变化,并为之感到欣喜。
若这件事情能被他父王甚至是他的师尊知晓的话,那两位想必也会为之感到高兴的吧。
“这些人身上的病疫被突然加重了。”
他严肃地扭头看着少女。
现在这位郡公主正咬着下唇,面色惨白地盯着地上已经化作白骨的那些人。
她或许并未察觉到实质。
但就算是流于表象的这一幕,就已经令人感到胆寒了。
“是五瘟神的力量?”
“八九不离十。
根据传说,五瘟神拥有操纵瘟气的力量。
而这所谓的‘操纵’,看上去要比想象当中的更为精确一些。
所以在这片被瘟气笼罩的地方仍旧存活下去的生灵并非是侥幸活下来的,而是五瘟神刻意地放缓了瘟气侵蚀生灵的速度。”
“祂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为什么呢?”
姬轩扭头看向门外边显现出来的那一抹昏暗夜空。
暗淡的雾气已经散去。
但并没有显化出夜空原本的模样。
在昏暗的天穹上锁映照的,是一座倒悬的城池。
那是一座由尸山血海堆砌起来的城池,一砖一瓦都仿若来自死者的身躯。
浓郁的死亡气息,自天穹缓缓降下。
这股力量犹如是天威。
若是那倒悬的城池彻底落下来,怕是其覆没的所有生灵都会陷入无尽的死亡之中。
“那便是骸之国……”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天上的东西。”
“可是天上什么都没有啊?”
姬轩先是一愣。
随即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
“看不见,也是一件好事。”
少女困惑地歪了歪脑袋。
他们并没有走出小屋。
姬苌一个人站在最里边。
姬轩抱着小狐狸站在门口。
他看着外边发生的这一切,脸上不见一点波澜。
粗陋的街道上。
仍有力气的人仓惶地夺路而逃。
他们不顾面前究竟有什么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仿佛除了自己以外,世间一切都变成了阻碍。
将那些个妇孺、孩童们蛮横地甩到一旁,自己飞也似的涌入前方未知的昏暗中。
被抛下的孩子在哭泣。
摔倒的老人在咒骂着不长眼睛的年轻人。
然后,什么都没有剩下来。
他们的眼睛开始看不清东西,嘴角开始溃烂,从最柔弱的地方开始一寸寸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不再属于自己。
起先他们还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痛苦。
但是很快,连那种痛苦的感觉都变得不像是自己的一样。
最弱小的生灵率先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尚有一丝力气的生灵还在地上挣扎着。
他们的身躯渐渐地溃散。
血水将坑坑洼洼的地面逐渐填满、充盈。
而那些跑到最前面的人,最终也因为觉得戴在脸上的面纱碍事而摘下了脸上最后的防线。
最终,在大口的喘息当中,因为疼痛而硬生生地将自己的胸膛撕开。
「生灵正在死去。
在承受了不应该承受的痛苦之后。
彻底地失去了对肉身的感知——又要忙碌起来了啊。」
……
「当然不可能都死了。
若是我想,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杀了这里的所有生灵。
仅仅依靠那点纤薄的绢布就觉得能够彻底地抵抗我的力量吗?
不要开玩笑了。
以当下生灵的本事根本就无法想象我的存在。
只要我愿意,我便可以。
露在外边的肌肤、眼睛、些微的伤口……
你们不可能防得住我。
啊啊,真是令人心情愉悦,这些过去奉我为神灵的存在,现在也依旧被我所玩弄。」
黄色的圈,护持在老人的身周。
也不知是束缚还是屏障。
但老人却对此并没有任何异议。
「说起来,你真的不后悔吗?
这些生灵本是你的同乡。
和你流着相似的血……诶呀,这表情。
算了,不问了。
我不问了,行了吧?
反正我也是多亏了你才能从绝境当中生还,对于你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兴趣。
只不过嘛。
只要你的心里还是一如既往,那我们就永远都是盟友。
等平溪这块地方被我们攻陷之后,还有其他地方呢,这天地大着呢,嘿嘿。
或许你还无法想象,但从前——」
老人低垂着头。
看着下方那些生灵痛苦地抱头鼠窜的模样。
眼眸中闪过几分无奈和怜惜。
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沙哑的嗓音脱口而出。
“我济世医馆在乌農镇设有三十余所。
你可知道,自己这么做之后我要承受多大的损失?”
「哈哈哈哈,你果然在担心这个!
怕什么?
怕自己赚得不够多?
放心。
我们绝不会在这区区平溪停下来的。
我们还能去更多的地方,到时候你能得到更多,就像当年我与你说的那样——
‘只要你能给我提供足以活下去的根基,我便会将财富赠予你。
那并非是昙花一现的财富。
是足以令你享受千秋万代的珍宝——’
而你也的确获得了我所承诺的东西。」
老人垂下眼睑。
不由得冷哼一声。
当年的一幕幕不由得在封存的内心重新闪过。
这些正在死去的生灵。
是他和王爷曾经救下的存在,或是其后裔。
七年。
整整七年光景。
他与王爷将病疫几乎从平溪一扫而空。
但就在那一夜——他背叛了。
并非是为了所谓的信仰。
而室其他的一些东西。
作为生活在平溪的生灵,他的确曾经对五瘟神抱有信仰的情绪。
但那种信仰和其他的某样东西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需要承认。
作为生灵,其内心的变化本就不可捉摸。
他无法做到坚守自己的内心。
「嘻嘻嘻。
啊哈哈哈。
现在的生灵还真是有趣。
和那时候的存在完全不同,果然是因为天地已经变了吗?
不过那样更好。
你们只需要敬畏就好。
拜服就好。」
灾难还在继续。
而目之所见的,仅仅是灾难的冰山一角。
……
竖日。
被称作乌農镇的区域几乎彻底地沦陷了。
生灵开始朝着七座城池进发。
他们需要得到真正的救助。
而不是在原地等死。
作为生灵的本能令他们有序地向四周扩散。
所过之处,到处都是残骸。
途中有同伴死了。
只剩下骸骨。
他们之中便有人将那些骸骨捡拾起来,带在身上。
美其名曰要让这些人得到应有的归宿。
……
“藏雪宗那位宗主大人是不是又突破境界了?
昨天晚上开始那边就出现了不少的异象。
上次出现异象还是在那位太上长老突破那个传说当中的观山境吧?”
玹溪城门口。
守着城门的两个兵士正唠着嗑。
这般悠闲安稳的日子他们已经过了好一阵。
“或许吧。”另一个兵士顺嘴说了一句,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我昨天倒是买了那个新式的面纱,说起来……你买了吗?”
“哦哦。
你说那个!
我当然买了,这可太便宜了,不愧是藏雪宗,就是财大气粗。”
“嘿嘿,等这轮结束了,我就回去……”
那恍惚的兵士脸上显露出几分慵懒的笑容。
明明身在此地。
但心却不知飞往何处。
正在这当间。
却听得另一个兵士突然大叫起来。
“喂,喂!
快看那些人,那些人是不是有些奇怪?”
“奇怪?那些人?”
恍惚的兵士侧眼观瞧。
便见官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两个衣衫褴褛的身影。
他们正浑浑噩噩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走来。
“这些人……没戴面纱诶。”
“要不上去问问情况?”
“等他们到了面前再说吧,唉……”
其中一人不禁打了个呵欠。
就仿佛是传染了一般,另一人也不由得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