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是道听途说,听说以前在楼子里,有人亲眼看到那位姐姐施法。但凡是和她作对的人,要么忽然疯了,要么就是晚上接连做噩梦。”
“大家多觉得邪乎又晦气,所以都不敢招惹她。她在我们楼里的时候,当了好几年的头牌。倒不是没有姐姐比她更优秀,而是每次有人刚一抢走头牌,那人接着就会遇到意外。只有那位姐姐当头牌的时候才不会出事。”
“后来大家惜命,都不敢抢这头牌了,头牌的位置自然就一直在这位姐姐的手里。”
百里辛:“哦还有这种说法,会不会只是巧合”
“怎么会这么巧合呀。”春桃压低声音,“我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楼里的姐姐有亲眼看到的,听那个姐姐说,她当时刚当上头牌。那天原本是下楼接客,刚要下楼梯,就觉得身后忽然被用力推了一下。她当时摔下去的时候往后面看了一眼,身后根本就没有人。”
“这位姐姐因为从楼梯上滚下来摔伤了腿,现在下雨天还疼呢。这位姐姐现在提起大姨娘,还是又恨又怕的。”
百里辛:“那还真是邪乎。”
“不过说起邪乎的事情,你们楼里不是还有一件吗”
春桃眨了眨眼睛:“啊哪一件啊”
百里辛:“我记得你们楼子里有位姑娘,好像晚上的时候去客人家弹唱,在回来的时候离奇地死在了河里,当时你们还报案了来着。”
“这事儿你知道吗”
春桃“哦”了一声,“我知道,当时我已经来了,就在两年前嘛,出事儿的姑娘我们也都认识,叫小翠,是我们当时楼里的一个红人。”
“她弹了一手的好琵琶,好多客人都是慕名来听她弹曲的。”
“您是想知道她那晚的事情是吧小翠的客人很多,但是入幕之宾不多。小翠虽然卖场,但嬷嬷说物以稀为贵,这样才能让小翠一直值钱。”
“其中一位入幕之宾,就是城东的商贾曹员外。”
“那晚据说是曹员外家中来了贵客,为了给客人听些不一样的,曹员外特意花重金将小翠从楼里请了过去。原本小翠也是不肯的,因为她从来不会上门,但奈何那天曹员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再加上小翠也对曹员外很熟悉,觉得在外面不会出事,这才应了下来。”
“然后她那天就打扮了一番,抱着琵琶去了曹员外家。不过尸体发现的时候她身上都是凌虐的痕迹,想来是不堪受辱,才做了傻事。”
百里辛暗暗皱了皱眉:“她当时去曹员外家中的时候,她是带着琵琶去的”
春桃点了点头:“那天我记得很清楚,那晚她的头发还是我帮她整理的,她走的时候我也嘱咐了两句。”
“她是你的好友”百里辛问道。
“那也不是,我们都住在一个楼里,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就都熟络了,朋友算得上,但好友也算不上,就是平时聊两句。她的死我虽然惋惜,但惋惜之后日子还是得过啊,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为她伤春悲秋的。”
“少爷,你也别觉得我这人凉薄,”春桃笑了一声,“实在是我们这个地方没什么盼头,要么就穿着红嫁衣被人领出去,要么就是躺在草席子上被人抬出去。死亡对我们来说,有时候都是解脱。所以我们这些人也没有那么畏惧死亡,姐妹死了,我们还会说上一句‘祝她脱离苦海’。”
百里辛:“……”
他看卷宗的时候,里面并没有提到现场发现了琵琶。
是春桃在曹员外家中受辱,一气之下连琵琶都不拿,直接冲了出去吗还是说她带走了琵琶,只是琵琶被人带走了
“这个案子我记得一开始报给了衙门,后来她的丫鬟找到了,才澄清是自杀。小翠的那个丫鬟呢现在还在楼里吗”
春桃摇了摇头:“没在了,嬷嬷嫌弃她晦气,将她赶了出去。不过她还在青城镇里,自己用在楼里攒下的银子看了个买豆腐的小摊,声音也蛮好的。”
“哪里的豆腐摊”百里辛问了一句。
春桃:“就在出了门后沿着这条街一直走,走到第三个路口往东拐,你就能看到一个豆腐铺了,里面除了卖豆腐还卖豆皮豆浆之类的,生意红红火火。”
百里辛默默将地址记了下来。
剩下的时间里,他又和春桃简单地聊了两句,就把人赶出去躺床上睡觉了。
春桃临走前还有些不怎么相信,一直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走,当从百里辛身上确定对方没有在开玩笑后,她这才敢离开。
之后,百里辛一直在卧室里睡到天亮才离开。
他去衙门的时候,张彪早就到了。
他进去的时候,张彪和他的那群捕快兄弟还在围着一站桌子吃油条。
一看到百里辛进来,张彪立刻站起来喊了一句,“先生,您来这么早呢”
“你们来的不是比我还早”百里辛随口应了一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桌子上的几人。
除了张彪,还有昨天的年轻捕快和猪头,猪头经过一晚的修养,脸上的肿胀已经消失了,不过因为淤血的缘故,脸上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颜色甚至比昨天还有重。
除了他们外,桌子前还围坐着四个男人。
看到白百里辛到了跟前,猪头和年轻捕快虽然慢了一步,但还是迅速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和百里辛打招呼。
其他捕快显然是从哪儿听到了什么传闻,也纷纷站了起来,看他的目光仿佛他就是供起来的佛像。
有这么快夸张吗
百里辛缓缓来到桌前,还没等他说话,就见张彪的鼻子在空气中嗅闻了嗅闻。
接着张彪“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你们几个,昨晚谁去青楼了我不是说过,让我发现你们胆敢去那种地方,我就打断你们的狗腿吗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眼,迅速疯狂地摆着自己的手:“不不不,老大,我昨晚老老实实在家,可哪儿都没去啊。”
“是啊,我都听您的话,在家陪老婆孩子了,可一点非分之想也不敢有。”
“我也没去,真的没去!”
“你们都没去,难道这个花柳巷的脂粉味道还是先生身上的不成以先生的为人,怎么可能……”
“哦,是我去的。”百里辛打断了张彪的话。
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瞬间全都僵在原地。
张彪话在喉咙里立刻来了个大翻滚:“先生去青楼,一定是为了查案子!”
众人:“……”
我们去青楼就是寻欢作乐,先生去青楼就是查案子。
头儿,您这双标也太明显了吧
“你还真猜对了。”百里辛挑了挑眉,“我去那儿,是为了调查两年前的青楼小翠自杀案。”
“这个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一名捕快心直口快地开口,“自杀啊。”
“但我觉得里面还有些疑点,所以昨天晚上就去了青楼打听了一下情况,原本我就是要找你们了,现在你们既然都在,刚好跟你们聊聊这个案子。”
说着,百里辛从身后抽出了一个板凳坐到了桌子前,年轻捕快眼疾手快,立刻将一碗豆浆推到百里辛面前,“先生,您还没吃饭吧,喝点豆浆,没人动过。油条我就不帮您拿了,我手脏。”
张彪瞪了年轻捕快一眼。
就你手快,拿着我买的豆浆油条在这里借花献佛,放着我来!
百里辛说了声谢谢,将豆浆推了回去,“我吃过了。”
张彪:“先生刚才说这个案子有疑点,有什么疑点”
百里辛:“最大的疑点就是琵琶,我问过青楼里小翠认识的人,她说那晚小翠是应了城西曹员外的约,去他家弹小曲。她临走前,是抱着怀里的琵琶去的。但是尸体发现的时候,她的身边并没有琵琶。”
“起码我在卷宗中没看到提起琵琶,你们能和我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况吗时隔两年,也不知道你们还有没有印象。”
“当时这个案子是我领着几个兄弟去的,”张彪眼睛盯着面前的油条,眼神却开始有些游离,“虽然青城镇每天的案子也不少,但是死人案子没多少,所以细节我都记得。我也看过卷宗,现场和卷宗上描写的没什么不同,我们的确没有在现场看到什么琵琶。当时我们也下河打捞了,并没有找到什么琵琶。”
“先生说的这个地方的确可以,那您的意思,是认为这个案子并不是简单的自杀”
“我也只是怀疑,因为我昨天和青楼里的姑娘聊天,按照她们的说法,这个叫小翠的姑娘是很不愿意外出的,因为怕外出遇到危险。这也间接说明了一点,小翠怕死。一个如果想自杀的人,怎么会怕死的”
“而且说什么她不堪受辱这一点,更是不合理。对于对皮肉生意习以为常的青楼姑娘来说,她们可能早就将自己当成了一件商品,让一位这样内心稳固的人觉得受辱而自杀,得是多大的屈辱”
张彪微微蹙眉:“可是小翠身边的丫鬟说她是不堪受辱。那这么说的话,那个丫鬟有可能在撒谎我现在就把这个丫鬟抓来,再审!”
“不光是这个丫鬟,当年在曹员外家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也很重要。不是说宴请重要客人吗是什么样的客人曹员外那群人又对她做了什么她身上的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张彪眼中充满了佩服:“先生说得极是,我怎么没想到呢!如果我当年有先生您的一半智慧也不至让这个案子埋藏两年之久。”
“这不怪你们,”百里辛摇了摇头,“有人站出来说是自杀,在模糊的物证和方向明确的人证面前,大部分人会选择相信人证。”
“但也不能说不怪你们。就拿这起案子来看,你们扪心自问一下,当年草草结案,是不是因为死的是一名青楼女子一个本来就不被世俗所容、一般人甚至认为是贱人的女人。甚至有可能,当你们听到有人说她是自杀之后,你们是不是还曾经松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在浪费时间了”
“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猜想,是因为我看过她的卷宗,薄薄的两页纸,只写了一点现场发现以及尸体情况,除此之外,那位曹员外的调查记录,还有青楼嬷嬷的调查记录,全都没有。为什么不去查”
张彪脸色猛地一红,其他人也纷纷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们不好意思抬头,因为百里辛都说对,他们看不起青楼女子,内心深处甚至觉得,她们怎么样的活该,这全是她们自己作的。
她的丫鬟说自己的小姐是自杀后,他们草草结案。
他们没有去问曹员外,也没有去询问青楼嬷嬷,是因为他们始终觉得,她出门,只是做一次皮肉生意而已。
拿了钱出卖自己的身体,那别人怎么对她们的身体,都是她们自找的,毕竟别人花了钱了。
不过虽然张彪不喜欢青楼女人,但也无意接触或者伤害这些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他自己不会去青楼,也不允许自己的兄弟去花街柳巷这种地方。
这种事情被他们偷偷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但今天百里辛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直接撕开他们的伪善面具,这让张彪十分羞愧。
时光飞逝,他总以为自己没有像林县令那样世故圆滑又以权谋私。
可他真的没有吗
刚当上捕快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说要当一个好官,公正不阿的好官。
可他都做了什么
带着偏见去审视一名女子。
如果这个青楼女子真的是被人害死的,那他就是帮凶。
两年前如果他认真调查这起案子,一定会立刻将凶手抓到,可他却因为自己的狂妄自大和偏见,让一个女子蒙冤两年之久。
不,还有可能更多。
如果不是百里辛翻看卷宗的时候发现了疑点,他相信,没有人会再去管这桩案子。
青楼女人,命比纸薄。
张彪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人扇了好几个巴掌。
他胸口堵得慌,难受又后悔。
百里辛:“那个曹员外,还在青城镇吗”
青年的声音将张彪从浓浓的自责中挣脱了出来,他赶紧回答道:“在,在的!曹员外在青城镇经营着一个玉器生意,他一直在经营着。”
百里辛:“我对这个曹员外不了解,你说,如果我们现在去问他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他还会告诉我们吗比如说请了什么人来,宴会上又发生了什么。”
“还有,两年的时间,虽然我觉得会有些渺茫,但我还是想问一句,尸体……还在吗”
张彪哽住,“尸体……早就被青楼领走了。她们处理尸体的办法,一般都是一把火烧掉,再把骨灰撒在大海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百里辛疑惑地问道。
虽然知道时间太久,尸体不会保存这么长时间,但他没想到别说尸体,就连骨灰都不在了。
那他现在连刨坟看尸体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个我知道原因!”一直没说话的猪头鼓着腮帮子开口,“因为她们想要自由,也很信命。她们都是一张卖身契捏在嬷嬷手里,想走走不了,想逃逃不掉,就像一只只拴在笼子里的鸟。所以很多青楼女子都希望死后可以骨灰撒在大海里,这样她们就能随着风和水自由地离开,而不是变成棺材里的一具尸体,依旧被困在那个地方。”
百里辛沉默两秒,淡淡开口:“有的人住的地方,是他们的家。可有的人住的地方,是困住他们的牢笼,哎。”
张彪又扎心了。
qvq,对不起先生,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看不起别人了,我一定好好调查,呜呜呜。
百里辛皱着眉扫了一眼满脸纠结的张彪:“……”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吃坏肚子了
快速将早饭三两口填进肚子里,张彪就要拉着百里辛去找曹员外。
他们刚准备出门,迎面就和林县令撞了个正面。
林县令眼皮下面一片乌青,面容憔悴,看样子似乎是没怎么休息好。
百里辛见状关切地问道:“大人,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林县令目光有些呆滞,他眼睛在百里辛几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你们干嘛去”
张彪:“启禀大人,我们有个案子,要出去调查一下。”
“哦。”林县令茫然地“哦”了一声,接着他恍惚了两三秒,眼睛直勾勾看向百里辛,“小舅子,来我的书房一趟,我有点事情找你。”
说完这句话,他就径直朝着后院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百里辛见状说了一句“等我回来”就跟上了林县令的步伐。
林县令脚步虚浮,他到了书房后一屁股坐在案几后面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百里辛随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才缓缓问道:“姐夫,你找我,所为何事。”
林县令抬起头,目光依旧有些呆滞,就在百里辛有些懵逼的时候,林县令表情一变,一脸委屈地看向百里辛:“小舅子啊,你快劝劝你姐姐吧,她一声不吭就带着嬷嬷回娘家了,还不让我过去找她。你快去帮我把她找回来吧。我的夫人啊!”
百里辛:“……我姐还没死。”
哭叫声戛然而止,林县令依旧一脸委屈地望着对面的青年。
百里辛轻咳一声:“额,我姐怎么跟你说的她骂你了”
林县令:“屁,你姐姐怎么舍得骂我可就是没骂我,我心里才更堵得慌。她给我留了封信,信上只说我的好,说有多爱我,说嫁给我多幸福。字里行间全是自责和委曲求全,一句骂我都没有。”
“她但凡是骂我一句,我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难受啊。”
百里辛:“。”
废话,要的就是你难受啊。
能给林县令添堵,百里辛表示自己很开心。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要不然我现在就去宋家,我也不要脸了,我去负荆请罪!”
百里辛赶紧阻止了他:“不可,万万使不得。”
你这要是一去,不是露馅了
林县令:“怎么就不可了”
百里辛:“我姐姐看似温柔,但她的柔情似水里面,其实藏着一颗倔强的心。你如果现在过去负荆请罪,我姐姐只会自责。觉得是因为她,你才会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变得这么卑微。她如果一自责,真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林县令:“啊,那我该怎么办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百里辛:“那你就等,以不变应万变。我姐姐这人性子倔,想通了自然就会回去了。你越是逼她,是会将她推得越远。”
林县令:“可她如果是想不通呢万一跑了咋整”
“这不还有我在吗我在您衙门里,你还怕我也跑了啊我姐姐不替她自己着想,还不替我这个弟弟着想了”百里辛指了指自己,“我在这儿扣着,你还怕她跑了再说我姐姐一言九鼎,她如果在信上说过段时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你就放心好了。”
林县令这才长松了口气,“对对对,你说的没错,我还有你呢!我扣着你,看她能跑到哪儿去。哈哈,你们刚才说什么,要出去办案子去”
百里辛:“是的,之前有一起案子有点疑点,所以想去看看。”
林县令也不问是什么案子,只是摆了摆手,“行,那你们去吧,不过要注意安全。”
他顿了顿,“你还是把张彪给我叫过来吧,我嘱咐他两句。”
百里辛:“好的。”
他离开后不久,张彪就进了林县令的书房,“大人,您找我”
林县令:“张彪啊,出去办案子,好好保护好百里辛,知道吗就是你出事了,也不能让百里辛出事。”
百里辛如果出事,那自己的媳妇说不定就真的飞走了。
张彪:“大人放心!我就是自己没了,也会护先生周全!”
林县令微愕,看不出来啊,百里辛还挺深得人心的,能把张彪这头倔驴训得服服帖帖,还真有些本事。
看来自己也不用太操心了,不愧是夫人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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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炷香后,张彪才带着人离开了衙门。
百里辛跟在他们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们聊着天。
走了有一会儿,他们渐渐穿过了闹市区,走进了一条专门贩卖古玩字画的街道。
在这条古色古香的街道上走了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一处门头上。
黑色门匾上用烫金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曹氏古玩字画。
店铺里面有两个店小二,老板貌似不在。
他们刚走进去,两个店小二就诚惶诚恐地迎了过来,“官爷,不知您几位来,是买东西还是找人啊”
张彪表情冰冷:“你们家老板呢”
店小二:“在后院里屋呢,里面有位客人在挑玉器,我们曹老板就进去了。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去请。”
一位店小二匆匆离开,留下的那一位赶紧请人坐下,又是沏茶又是送水的。
大约过了个约莫五六分钟,院子里面就传来了几道脚步声。
一个大腹便便穿得珠光宝气的男人率先走了出来,他掀开帘子,很快后面又一个人出现在百里辛的视野里。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自己没见过,他的衣服是深紫色,料子很好,但远远看去又很质朴。从他的穿衣打扮来开,这人估计是哪个有钱人家的管家之类的下人。
果然,很快曹老板的话就验证了百里辛的推测,他看到曹老板低头哈腰恭恭敬敬朝着那人抱拳,“那就有劳管家了,希望王爷能够喜欢。”
这位中年管家手里拿着一个匣子,匣子上点缀着很多贝壳和珍珠,光是一个匣子就价值不菲,也不知道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个什么宝贝。
不过刚才他叫了一句什么
王爷
青城镇里竟然还有王爷
管家含笑道:“你办事,我放心。我看过了,是高级货。我会回去禀告王爷的。”
曹老板:“那就有劳赵管家了。”
他说着,取出了一锭银子送进男人手里,男人只是推诿了几下,很快就接住塞进了袖子里。
路过大厅的时候,曹老板和管家终于看到了张彪他们,曹老板收起笑容,显然并不怎么欢迎他们。反倒是那个管家,在百里辛身上来回扫了好几眼,才离开了。
他们走出门口,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悄悄话,管家这才乘着马车离开。
直到马车走出去好远,曹老板才回到了屋子里。
重新扬起一副假笑,曹老板有些敷衍地朝着张彪的人握拳行了一礼,“张捕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张彪也不惯着他,“看曹老板刚才笑得这么开心,估计是又成了一桩大生意。怎么对着别人能笑得这么开心,对着我就这么委屈怎么不欢迎我们那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叙旧”
曹老板立刻表情一变,整个人都热情了不知道多少倍:“张捕头就爱开玩笑,我看到您不高兴那我看到谁高兴啊。我猜您今天来应该不是拿我这个老百姓开玩笑的吧,您找我什么事情”
有个客人刚好要走进来逛,一进门就看到了站在大厅里的捕头,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灰溜溜地走了。
曹老板见状,立刻道:“我们还会去里屋谈吧,您几位再怎么在我这里站下去,我这铺子今天不做生意了。”
他们走进里屋的时候,桌子上的茶还在摆着。
曹老板一边给他们沏茶,一边问道:“张捕头,您身边这位俊俏青年,我之前怎么没见过衙门里刚来的吗还是谁家的小少爷”
“这位是我们衙门刚来的师爷,百里辛。”
曹老板停下倒水的茶壶,抬头打量着对面的百里辛一眼又重新低头沏茶:“原来是师爷。”
等到这一杯倒完,他才放下茶杯,朝着百里辛抱了抱拳,“失敬失敬。”
张彪:“我们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一下关于两年前青楼小翠身亡的那个案子,你还有印象吗”
曹老板正在倒水,听到这句话后手里的茶杯忽然晃了一下,茶杯盖从上面茶壶掉到桌子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放下茶杯,皱着眉看向对面:“又是她我当然记得了,这个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你们还有完没完了不是说她自杀吗晦气,早知道她自杀,我那晚就不该找她,差点害我丢了一个大生意。”
百里辛:“听说,这个叫小翠的姑娘并不怎么接客,主要还是卖艺。但她是有几个入幕之宾的,你就是其中一位,对吗”
曹员外抿着唇:“对又怎么样不对又怎么样”
他表情倨傲,十分不配合。
张彪气急,他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佩刀,“曹老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回答先生的问题!”
先生在此前的担忧果然没错,两年过去,死无对证,这个曹老板打破打混,根本不想重提旧事。
侦查难度又增加了。
他有些烦躁。
如果当年自己再自己一些,就不会有今天这么被动的局面。
他哪怕是随口去问一句也行,但现在尸体已经被焚烧,当年的案子不仅没有物证,连人证的话都不能信。
这个案子在他看来,几乎已经成为悬案了。
悬案,就意味着有一个受害者无法沉冤昭雪。
一想到这里,张彪就想狠狠地扇自己一个巴掌。
如果这个案子真的破不了,他一定会自责一辈子的。
曹老板看到闪着寒芒的佩刀后表情收敛了一些,百里辛倒也不恼,只是轻轻笑了笑,“这种问题你其实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你当年去青楼也不是偷偷摸摸去的,总会有人看见。而且你恐怕不知道吧,每个做生意的人手里都有个账本,你有,青楼也不例外。”
“那上面会清清楚楚写着谁什么时候来过,去找了哪位姑娘,花了多少银子。我们如果想查,不过是时间问题。你真的要为了这种小问题和我们对着来吗”
曹老板眼神闪烁几下,最后才点了点头:“没错,我之前去青楼,是经常去找小翠。但这说明什么她的死和我没关系啊,她不就是自杀吗”
“我已经去青楼问过了,她临走前身子上都好好的,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鞭伤,甚至衣服也撕裂了,而且也有刚完成激烈房事的迹象。你能跟我们说说,她那晚去你们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现在怀疑这起案子有蹊跷,当年小翠很有可能不是死于自杀。”
曹老板脸色微变:“为什么忽然又重提两年前的案子都已近两年了,她的骨灰都洒在海里了,说不定这会儿都投胎去了。结案了,不是皆大欢喜吗你们衙门里没有积压陈年案子,青楼里也只是少了一个人,我们依旧还过我们各自的生活,没人会关心一个青楼女子怎么怎么样。”
“她死了,不也是活该吗”
张彪的喉头忽然一阵干涩。
曹员外以一种事不关己的上位者的姿态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言语之间皆是冷漠。
自己当初这么看待青楼女子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曹员外这种令人作呕的表情
那只是一个被生活鞭打的无助女人,而他们却在她的无助中又重重踩了一脚又一脚。
难怪会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他曾经一直以为,杜十娘是因为爱人的背叛才会自尽。但现在再想想,她要埋葬的或许是世间对她的不公和蔑视。
“你会忘记,青楼会忘记,骨灰会消失,但案卷永远都在。”百里辛平静开口,“今天就算没有我,将来也会有别人发现案卷的不对劲。”
“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既然来了,便必定会留下些痕迹。或是记忆,或是文字,或是图片。就算再渺小的人,也不是你口里所谓的‘无所谓’。每个人的到来,都是有意义的。”
张彪眼睛有些发烫,他炽热地望着百里辛,心里有无数想要说的话,可又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我刚才已经说了,小翠当年很有可能是死于他杀。如果你还这样胡搅蛮缠,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怀疑你就是杀人嫌犯。那到时候我们谈话的地点,就不是这飘香的雅阁,而是散发着恶臭的囚笼了。”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再给你一次机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请小翠去你们家表演,据说是为了宴请高贵的客人,那请问,这位客人又是谁”
曹员外看了看百里辛,又看了看站在他旁边严阵以待的张彪和捕快们,这才确定他们是有备而来。
他额头慢慢沁出一层冷汗,有些谨慎地看向百里辛,一字一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只是花钱请她来我家里唱曲。”
百里辛:“如果人不是你杀的,那你就好好说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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