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堵在更衣室门口,我和米乐以为阎希又搞恶作剧了。上次他在门上夹了一个黑板擦,赵蕤一走进门,劈头盖脸吃了一堆粉笔灰,可把我乐坏了。
叶芮阳告诉我,更衣室里有只奇怪的东西,都不敢进去了。
“啥呀?蛇还是蝙蝠?”米乐一听,立刻后撤了好几步,尽管门还紧紧关着。
“是一只猫头鹰。”叶芮阳说。
“猫头鹰有什么好怕的?你把门一开,让它飞出去就是了。”我说,“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呢。”
“刚刚川哥和涛涛去开了,想让它飞出来,结果被猫头鹰追来追去,赶紧把门关上了。”明明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不是吧,明明,你这么高,把它捉下来放走不就行了?”米乐问。
“谁敢啊?人家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一不小心把它弄伤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叶芮阳咂咂嘴,显示出自己知道很多的样子。
“得了吧,把你卖了就赔得起了是吧?猪肉又涨价了。”米乐回顶他。
再耽搁一会可能就要错过热身了,虽然几位学长和穆铮他们都还没来。他们在就好了,估计袁逸空这样的大块头是不太怕猫头鹰的。说实话,我们真是一群小孩,上次和北川的同学一比就感觉到了,对面一个个都人高马大,我们一半的人脸都还没长开。
“你们是不知道,猫头鹰是猛禽,可残暴啦。不只是吃老鼠,鸟也吃,鱼也吃,蛇都能抓起来……”叶芮阳还在滔滔不绝。
“还不是你引过来的?昨天你就在黑我们学校,说什么荒郊野岭,鸟都不愿意来。这下好了,今天人家飞进更衣室了!”今天换成米乐和他说相声了。
“你怎么不说这傻鸟是北川派过来的?不飞客队更衣室,偏偏来主队这里捣乱?他们外国人多,指不定有人会魔法,养只猫头鹰也正常……”
“你们没跟教练和队长讲吗?”我问明明。
他摇摇头:“讲了,还没回复,打电话也不接,不知道怎么了。”
再这样折腾下去我们是没法及时更衣和热身了。似乎是今天真的很想把比赛赢下来吧,或者是米乐和叶芮阳的争论让我有点烦躁,也可能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我突然把背包往更衣室外的墙根一靠,走过去拉开了门。
“柯柯,你要干什么?”米乐一看,马上拽住了我的衣服。
“我就去看看,你们把门敞开,让它飞出来吧。”
“别去,万一它抓你呢?”米乐不肯松手。
“还是等教练来吧。”明明说。
“没事,我处理过这样的事。”
我扭开了门,一步步往前。米乐跟着我,但藏在身后,手拽着我上衣的下摆。我们像进鬼屋探险一样,走进了已经去过十几次的地方。
我看到一只鸟背对着我们,扒在窗台上,仿佛在思考。
“哥哥,还是等爸爸妈妈回来吧。你别一个人去。”
“算了吧,你刚刚不还说怕它在你床上拉屎拉尿吗?”
“但它要是啄你怎么办?万一禽流感呢?”
“那我只能光荣牺牲了,然后你好好反省反省,为什么把窗户开那么老大。”
“我不要!哥你别去!”
“走开。”
我推开他,毅然决然地把卧室的门打开了。那只鸟就用爪子牢牢地扒在那里,自顾自地往外看。它像只喜鹊,优雅的深蓝色羽毛从背部流淌到长长的尾尖,好看极了。我甚至有点希望它在这里多呆一会,不要突然飞走了。
有谁在扯我的衣服,吓得我忙回头,以为还有一只鸟。是弦弦在我身后揪着我套头衫的帽子,像只惊恐的小猫揪着比它大一点的同伴的尾巴。
“你吓死我了。进来干什么?”说话声音不大,我怕惊到那只鸟。
“我怕它撞你。”
“胆小鬼。”
它可能是听到了我们的声音,扭过头来望了我们一眼,然后便轻轻拍打了两下镶嵌了蓝边的翅膀,跳到窗外的树枝上去了。弦弦从我背后一跃而起,第一时间关上了窗子,长出一口气。我觉得没事了,他却猛地冲上来死死搂住了我。
“你发什么神经啊!”
“哥你真的好勇敢呀!”
“有吗?”
“真的,你刚刚一进门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觉得就很厉害呀!我躲在你后面都要紧张死了,生怕它乱飞乱撞。”
“啊,它回头了!”米乐失声喊出来,我听到背后一阵躁动,可以想见大家都聚在门口看着。那只猫头鹰不大,甚至说挺小的,和我们一样,翅膀都没长开。它的脑袋真的扭了一百八十度,切到了后背上朝我们眨眼睛。
“朋友?兄弟?你出去好吗?这是我们的地方,不是你呆的……”这话真蠢,仿佛它能听懂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怕鸟啊?他们的表情不是挺傻挺可爱的嘛?”
“哥,不是你想当然的。它们的眼睛不是心灵的窗户。我查过,鸟的面部缺乏肌肉,不像我们人一样有那么丰富的表情。你以为它是在卖萌或者示好,实际上只是你自己的感觉罢了,说不定它正准备攻击你呢!所以不是很可怕吗?很难通过它的反应判断它要做什么。遇到了它们,肯定得随时随地提高警惕。”
“它好像生气了!我们走吧。”米乐在往回拉我的衣服了。
它还在凝视着我。尽管我知道这仅仅是我的臆想,它和人不同,没法理解我们的情感。但它确实在看我,用那对藏在羽毛中的深邃眼睛。
我听到米乐的喊叫了,门外的队友们也在喊。他想拽走我,但我一动不动,四周在变得模糊,唯有那个窗口惨白的日光无比明亮,简直刺眼。我的大脑像断了线,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发出一条讯息,命令我停在原地,像一座雕塑般停在原地……
米乐最终还是没松开手。大家安静下来,我能感觉到他们正在用一种极为奇异的眼神打量着我们。米乐把脑袋转到我身前,问我还好吗,我木讷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忽而觉得肩膀沉重了一些。
那只猫头鹰停在了我的右肩上。正若无其事地扭着脑袋,我看它,它就转过来看我,眼睛里就是我在看它的景象。我移走目光,它也同时移走脑袋。
门外的人估计都看呆了。我觉得出去比较好,于是往门口走。米乐放了手,跟在我身后,仿佛我是个身上缠了蛇的表演者。大家自觉地在门口排成两列,好像迎接哪个大人物入场。
“柯柯,你没事吧?”叶芮阳眼睛瞪大了一倍。
我说一点事没有,你们快去换衣服吧。
于是大家都进去了,米乐跟我在门外呆着。那只猫头鹰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也去换衣服吧,一会要比赛呢。”
“我不去。”
“你打个电话给我姐吧,问问她怎么办。她应该在看台。”
米乐打了。姐姐在电话里把我们俩骂了一通,说瞎胡闹,逞什么英雄。她骂了大概一分钟就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时,她已经跑到了我们面前。
“你们爸妈讲没讲过有困难找警察啊?一个个踢球踢傻了?这么多男生,没一个想到报警的?”她一来就点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我们恍然大悟,是够蠢的,打110都没想到。
教练很快也到了,见我肩上顶着一只猫头鹰站在更衣室门口,差点以为是搞cosplay的动漫社同学。主要是我的脸毫无表情,和扒在肩上的鸟如出一辙。她哭笑不得地问我们报警了没有,姐姐说打过电话了,警察叔叔一会就到。于是她让姐姐陪我等警察来,说完便带着不甘不愿的米乐进去了。穆铮和几个学长随后也到了,同样看到了扛着猫头鹰在更衣室门口迎宾的我。
“咱们现在不是足球社了,改魔法社吧。”袁逸空笑得扶着墙进去了。
“学弟,你再坚持一会,坚持就是胜利。”队长至少表情看上去很正经。
叶芮阳换好衣服去热身了,经过我身边时说,可惜它是保护动物,不然留下来当个吉祥物也不错。赵蕤在他后面出来,手里拿着更衣室的扫帚,问要不要趁机拍个照片。
我叫他滚蛋。
“怎么就不能拍了?”姐姐边说边敲她的手机,把那扫帚递给我,“老弟你是出息了,这猫头鹰在你肩上服服帖帖的,不叫也不动,好像认识你一样。它不会是……”
“不会是啥?”
“不会是给你送魔法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的吧?你想想,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也不明白你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姐姐习惯性地要拍我一把,手在半空中停下了,肯定是顾忌我肩上的东西,“麻瓜!”
我发现猫头鹰的脑袋往前探了探,似乎对姐姐说的东西很感兴趣,要听一听。谁知道呢?更可能就是想伸伸脖子而已。
“你说,它会不会是在更衣室里等你?”姐姐问。我没回答,两人一鸟沉默着,直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走廊那边传来。看清那人是谁,我就知道准是姐姐干的好事。
“你可来了,快给我跟我弟拍张照片。他马上要去火车站了,一刻都不能耽搁。”姐姐把岳隐招呼过来,又让我拿着扫帚摆个好看点的姿势。我气不打一处来,摆了一副很难堪的表情。
“柯柯,你开心一点嘛,很快就要入学了。你这样子怎么像是没找对站台,一头撞柱子上了?”
“就是呀,笑一笑,不笑就扣你们学院的分!”
后出更衣室的几个人获得了和未来的魔法师合影的机会,米乐也不例外,他比先前放心多了。那只猫头鹰面对快门的声音一点不慌,还是牢牢地扒着。
警察叔叔终于来了。虽然距离我们报警没过多久,但我就站在这里,除了被相机拍来拍去外什么都没做,时间便无比漫长。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我居然有点不舍,好像习惯让它呆在我肩膀上了。但我还是跟它说,你回家吧,老弟,下次别迷路了。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说这么傻的话,跟个几岁的小孩似的。但它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从肩上一跃而下,跳到了警察叔叔给它准备好的盒子上面,再次扭过头来看了我和姐姐一眼,甚至脑袋稍稍地上下摆动了一下——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它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的。两位警察感谢了我们,并说再遇到这样的事及时报警就好,不要冒险去处理。
走了。
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我知道今天没法首发了,而猫头鹰也被带走了,有点难过。其实我本来也不一定能首发,猫头鹰更是自由的,不属于我,但为什么还是伤心?
我被抱住了。
“你干什么?快放开,会有人以为我们在谈恋爱的!”
“让他们以为好了。韦韦你这个笨蛋。”
她还是放过了我。
“你哭什么?”
“不可以哭吗?好了,快去球场热身,就要和北川比赛了。”
“不去火车站了吗?”
印象中,姐姐很少在我面前哭。除了那次被我关在门外,还有我开学跟她吵架的那回。对了,还有送弦弦走的时候。
她今天怎么说哭就哭?
时间过了很久以后,她会告诉我,在和北川的比赛到来之前,我们俩独自呆在更衣室外的走廊里,她想到了一个民间传说,尽管听上去荒诞不经:过世的人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化身为小动物来到亲人身边,短暂地和他们呆一会,然后匆匆离去,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个世界。而猫头鹰毫无缘由地出现在我们更衣室的那一天,恰恰是弦弦的生日。她说,弦弦从小就怕冷,那天的阳光冻得像惨白的冰块,回忆起来都双脚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