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执意躺在床上继续假寐,再执意竖起耳朵听着穆承承温柔清澈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的孙子,泥足深陷了。
日暮垂落,白之帆迟迟不归。
穆承承从食堂买来丰富的饭菜,三人围坐在一方小小的桌子上有说有笑。
虽然周围是整齐却略显生冷的疗养院气息。
但忽然有了家的温馨。
这让埋头吃饺子的白之帆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侧的唇角。
“唔,小白,马上七点了,你吃完早些动身。”穆承承在工作的事情上从不含糊。
她一边细心地替外婆将鱼刺剃掉,一边不苟言笑。
听到这句话,白之帆原本利落的吃饭速度骤然减慢,仿佛卡在数字世界。
外婆会心一笑:“你吃的再慢,你也得走,这一点我站队承承,走晚了不安全!”
被两个女人拿捏的白之帆懊恼地抬起头,放下筷子,负气道:“我饱了,我走了。”
穆承承立刻起身收拾东西:“唔,那我送你。”
白之帆眼里亮起光:“送我回临城?”
穆承承笑:“想得美你,送你去停车场,不然大明星又被围了怎么办?”
白之帆的热情又减掉一半:“不必了,伱陪外婆再吃点儿吧。”
穆承承不由分说地拿起一旁的手机,又拽着白之帆的胳膊:“走吧,少吃点主食也行,到了给我发微信。”
白之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胳膊,半晌才“唔”了一声。
“哦对了...”穆承承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下次你要是再打着我的旗号告诉导演说不拍吻戏的话,我就....”
一旁听墙角地外婆接话道:“敢跟别人拍吻戏就撕了他的嘴!”
穆承承干干一笑:“外婆我不是那个意思!”
外婆却扬了扬下巴,满脸严肃道:“你放心吧承承,这个我对我们家小白还是很有信心!”
这老太太永远都是不懂装懂。
算了懒得解释了。
穆承承看着擦黑的天幕拽着白之帆就往外走。
她大步流星地将他塞进车里,甚至俯身替他扣好安全带。
再一副大姐姐的模样站在车门旁抱着胳膊嘱咐道:“开车不要接听电话,车载电话也不行,两個小时必须到服务站休息,车速不能超过一百,超过就罚款,你别忘了片酬在我这里入股呢!听清楚了吗?”
白之帆唇边总是藏着笑,刻意地抬了抬下巴:“哪有这么多规定....”
穆承承竖着眉头继续威胁道:“那我让编剧老师把你删掉的所有吻戏都改回来,激情戏,床戏...”
“行了我知道了!”
看着白之帆笨拙地带上墨镜,穆承承叹了一口气。
她温柔地探进车里,伸手取下他鼻梁上的墨镜:“现在光线这么暗,戴墨镜开车不安全,这样.....”
只见穆承承拨弄了白之帆的刘海,让细碎的发搭在高低适宜的眉骨上,再往上拉了拉他的口罩:“这样就没人能认出你了....”本是一个平常的举动。
可不知道是穆承承身上的香气太过沉醉,还是她的心跳声跃了出来,白之帆几乎隐匿了呼吸,眼里的星星渐次升起。
穆承承拍了拍在发呆的白之帆,催促道:“好了,快走吧,现在回去,一点前能到酒店,我等你电话。”
白之帆木讷地摇起车窗,启动车子,又木讷地以低速开出停车场。
车载音响传出歌手软绵暧昧的声线。
白之帆心里默念,这是二十四年来最开心的一天。
.........................
穆承承回到南城时,径直赶去了公司。
裕祥出版集团藏在一处国企的家属院里。
两侧的车辆上都落满了落叶。
南城起了风,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出版集团是一栋五层高的小楼,楼后面还有两个厂房是用来印刷出版物的。
晚上九点,垂垂老矣的企业却动火通明,这是穆承承召集了所有的老员工在加班清算。
“苏阿姨,账什么时候能弄好?”穆承承一推开办公室的门,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一个中年女人戴着厚厚的镜片从混乱的凭证中抬起头:“小穆总,咱们出版社的账分两个,一个走的公户简单明了,一个走的老穆总的私户,但这私户又跟他私人收支有牵扯,不好理....”
穆承承沉着脸:“这是不合规的....”
中年女人讪讪一笑:“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老穆总也没说什么....”
穆承承不再言语又问道一盘的年轻男人:“罗律师,合同查的怎么样了?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年轻男人如是说:“连公司带自持的版权以及库内的所有滞销书籍都赔进去,还欠一千二百万。”
穆承承似乎猜到了这个结局,倒是显得格外冷静:“解决办法呢?”
年轻男人继续道:“跟债券方谈展期是目前最可行的方式。”
“解除合同呢?”
年轻男人摇了摇头:“解除合同会触发违约条款,违约金更高,如果拒不支付违约金可能面临就是诉讼,诉讼流程和时间会相当的长。”
穆承承无奈低喃:“签合同也不看,闭着眼就敢签....”
她伸手拿来一杯凉掉的咖啡,那是上午出门前留下的:“这几天得加班了,辛苦各位叔叔阿姨了.....”窗外是一颗巨大的棕榈树。
树影摇曳下显得摇摇欲坠。
就像这将倾的大厦,溃败的让人措手不及。
穆承承从记事起就在这栋大楼里横冲直撞。
她在楼下的小花坛里喂过流浪猫。
在一楼的传达室和大爷看过还珠格格。
在后面的厂房险些被印刷机割伤手指。
她的童年、少年和青年都在这里渡过。
与其说这里是穆家倚靠的家业。
不如说是穆承承成长的温室。
这里给她了安全感和自信。
而现在,却立在风雨飘摇中。
这一刻,穆承承非常讨厌自己的父亲,却又不得不去理解他。
他在他父亲的光环下生活了近六十年,他所有的报复和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一次的转型上。
他期待的是大获成功。
而不是搭上祖宗基业。
只是大海之中有暗涌,冰川之下有温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