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怎能只顾欢愉而忘却职责?当林阡破坏了吟儿的药浴,吟儿也耽误了林阡的伤愈,盟王盟主相互扶持离开玉泉后,还是得强忍着疼先去安抚军心。
一则,接下来的秦州战区必定拉锯,盟军的士气本来就至关重要;二则,莫非的归来终究给了那位冷酷战狼一丝分裂军心之机,正所谓“明者见危于无形,智者见祸于未萌”,林阡作为主帅,阵前说得豪气,事后自要防患于未然。
忙碌到夜半,阡吟二人得空去送莫非离开。为了莫非和郢王父女的安全,这场送别势必避人耳目,而应莫非的要求,故人也多不曾来。“此去隐居世外,或许开个私塾,或许做个高人吧。”莫非还是从前那么黝黑、俊朗、爱开玩笑,不同的是,他身边紧紧挽手的姑娘不再是莫如、没来得及与黄鹤去修补的父子情也只能换完颜永功来同他继续。
送别时只是吟儿一个人哭、林阡愀然不悦、莫非倒还亲切地笑;转身离开老远,却是莫非敛笑无声哭成泪人。“明哲,你……还好吗。”雨祈在他怀中,抬头关心地问。
“雨祈,教你一首诗,‘陇水潺湲陇树黄,征人陇上尽思乡’,这首讲的是……”他赶紧故作轻松,却突然说不下去,因为想起若干年前的瓜洲渡……转头想把这眼泪避过去,回过身又情不自禁地往前看。初到秦州当细作时,他总宽慰自己,无论有多苦,都要往前看,前面有如儿抱着莫忘在守候他,可现在这最后一面他都不肯留给她母子俩,归来又如何,归来亦殊途,“……如儿,为何我们的成长,要用我们的一生来换?”
“莫哭了。”同一时间,林阡揽吟儿静静走在山林另一侧,吸取莫非和莫如的教训,珍惜他与吟儿一起的每一寸光阴。
“不哭,不哭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吟儿引经据典自我安慰,一边抹泪一边冲他笑。
“莫非没有彻底离开,他还惦记着我。他适才给我留了个记号,提醒我他的归来可能会对红袄寨、对石硅的心念有影响,他希望我未雨绸缪。”林阡把莫非的事毫无保留告诉吟儿,自是希望她别再强颜笑。
“当真!莫将军还在!”吟儿果然笑逐颜开,忽然又一怔,“石怕热?那可是十三翼之一啊,怎么会?”适才他们安抚军心也只是针对那些不相熟的大众,石硅,那般亲近,如何可能?
“我也觉得,那不可能。”林阡郑重地说。开禧元年,一度支离破碎的红袄寨,先以对他林阡的个人崇拜勉强维系不散,尔后成功过渡到了“凭兄弟情谊彻底相融”,两年来红袄寨一直未设寨主,却再无先前的党派之分。红袄寨和短刀谷、小秦淮、南方义士团、淮南十五大帮、越野山寨、祁连山、慕容山庄唯一的区别只是没有名义上归属抗金联盟,实际,却是渊源最深、和衷共济最久。其中,郝定、石硅、杨妙真这些排名居中的当家全都跟在林阡身边长大,他们和盟军是最典型的不分彼此,谁怀疑林阡都轮不到他们怀疑。
怀疑什么?怀疑战狼利用黄鹤去莫非指出的“林阡不慎害死吴越却逃避罪责、包庇祸首”,或是借助段亦心编造的“林阡为了削弱红袄寨,授意盟军战败,间接害死吴越”,甚至宵小们顺水推舟中伤的“金国驸马,勾结曹王,直接害死吴越、断送邓唐”?
却怎还怀疑?在战狼说“我和曹王都没有女儿”、对段亦心绝口不提之后;在吴越有一半以上的可能是完颜瞻吴曦勾结害命之后……
再行一段山路,林阡的眼前再次浮现出吴越熟悉的笑:“你要打,我就打,你说退,我便退,你解甲归田,我解甲归田。”
忽而蹒跚,腿如灌铅:新屿,何时起,你的战死不再只给爱你的人们悲恸,竟还像黑(和谐)道会的郭昶一样,引发出无穷无尽的构陷和猜忌。在那些宵小的心里,三十年的兄弟情都比不过利益吸引。我不愿、也不能忍,你在九泉之下还不得安息!
“吟儿,你随我去,找他石敢当谈谈。”林阡认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然而,莫非观察到“石硅一度犹疑”时,林阡正和战狼厮拼着、注定失察,其后北天水战斗激烈、石硅忙于攻防、几乎不曾再流露过,便连莫非都以为石硅已经不疑、林阡只需“未雨绸缪”……结果是谁都没能注意到林阡昏迷的两日内,石硅一直是表面镇静而内心不定,终于在金宋之战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今晚,教林阡和吟儿对他的营帐扑了个空,晚了一步——
“主公,不知出什么事石当家走了,咱们拦不住!”“郝当家的说要去追他回来!离开了约莫一盏茶功夫!”
“什么!”阡吟皆是心中大震,既惊石硅竟没想通,又恐金军窥到战机。林阡当即下令:“他俩的缺,西海龙、辜听弦来顶。”吟儿亦果断封锁消息:“此间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对于吟儿来说,人才流失,绝对不能扩大内部影响;而对外调整布局之后,林阡脑中却一片空白:石硅,这到底是为什么?!
“何以叛离?”两年前的山东,沧海横流,派系林立,石硅也曾义正言辞问杨鞍党,何以叛离?人之处世,不就是求一个赏识,一番理解?石硅不止一次强调,跟着盟王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士为知己者死。
想不到这一晚,陇上山林间,颠簸一路,天昏地暗,心念繁复而逃离的他,竟被紧追着他的郝定问出这同样一句。
“郝定,其实,我也不愿走,可是我……”泰安之战他和彭义斌是金军公认的林阡“羽翼”,林阡和吟儿都说过,若把彭义斌比作海逐浪,那他就是杨致诚无疑。是林阡,挖掘出他流星锤的战斗力,在他险胜高风雷后为他造势“一力降十会,一巧破千斤”,也是林阡,赞誉他打起仗来“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还是林阡,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人品令他折服,心甘情愿追随。
可这样的一个明主,石硅竟不能像郝定一样赋予无条件信任!阵前,他几乎一直被战狼的造谣牵着鼻子走,直到宵小们诬陷主公故意害死吴当家过犹不及了他才有所醒悟。
他当然不愿意走,选择走不是怀疑主公,而是质问自己,怎就破坏那绝对互信!
“不愿走,那你走这么起劲作甚?”郝定大喝,气不打一处来。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那样一个值得跟随的人,我为何竟怀疑起他来?”石硅仰天长叹,述说起他的完美主义:“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与他之间的信任动摇,一定有缘由,或许在莫非,或许不在。我必须找出问题的症结,不解决绝对不能回来……”
“别胡扯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愣头青的郝定一生气,战马速度又及不上,与石硅的距离渐次拉大。
“我只是想先找个地方,静下心来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石硅怕他追上来,赶紧提锤往他挥舞。
“思索什么?你说清楚!!”郝定赶紧拔刀来挡,只觉石硅流星锤形软力硬杀伤极强,不做次敌人完全不知他膂力这么棒,差点叫好,缓得一缓,愈发追不到:“该死!读了点书读傻了!”
“我只道没几个人会疑,谁料石硅竟会第一个走。”石硅的不告而别给了林阡不小的打击。郝定回来后虽说得不清不楚,林阡却意识到石硅可能不会再归来,当晚就伤势加重又卧病不起。吟儿上次见到他这么憔悴伤感,说起来还是范遇做叛徒的时候了。这个世界有征服就必定有分开,征服时痛快,分开时当然痛苦。
“胜南……”吟儿心疼地攥起林阡的手,不知说什么好,唯能希望接手秦州的辜听弦快点到。
“这样的惩罚我其实也想过……虽然不惧,却觉遗憾至极……”他发着高烧、半昏半醒着呓语,樊井来看他之前,她噙泪趴在他床头,先用额头给他降温:“你们之间的信任动摇,注定永远改善不了,因为我是完颜暮烟,对不起,对不起……”她一听郝定的转述,就猜到石硅所说的缘由不是莫非,而根本在她的身世。
无法回避的一个现实,只要她是完颜永琏的女儿,林阡就很难再是红袄寨的精神象征,经年累月,经得起金军的拆台。近来金国朝野集中爆发的针对曹王的内斗,大抵也是同样的原因,若非曹王人前冷硬,只怕早已按谋逆论处。一样的事实回打向林阡,林阡却对她炽热得绝不肯放……
石硅的意思是,“问题的症结”若能发现和解决,那他就回来对主公负荆请罪;可若是解决不掉、若主公与麾下不能互信,就不能达到用人和被用的不疑,那还怎么像往日那般并肩作战和实现理想?若勉强回来与林阡同袍,他怕他成为下一个范遇,所以他说要“静下心来思考该何去何从”……因小见大,红袄寨关于金国公主的忧虑想必积淀了很久,终还是因为吴越之死、莫非之归而一发不可收。
“吟儿……不用对不起,这是我清醒时做的选择,纵有憾而不悔。”林阡昏沉中还是不忘伸出手来,轻轻抚上吟儿的乌发,微笑对她引述《离骚》,“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吟儿、莫非、段女侠,他也不可能像战狼一样狠辣割断、不留后患。
“嗯……”她眼睛瞬然哭红,眼前人向来言必信、行必果、诺必诚、却不爱其躯。
这样的人,常常明察秋毫而不见舆薪,对兄弟的背弃永远发现得慢人一步!
严格说来,石硅似乎不算背弃,只是分道扬镳而已,却到底是给山东群雄开了个很不好的头。
那个“刀枪不入,铜筋铁骨”的石敢当,以膂力、耐力、爆发力见长却很有意思地怕热,十三翼里武功数一数二。山东之战的开端他和杨鞍一起深陷在黄掴的铁桶包围里却坚决不降,一来性格刚硬,二来,正是与金军不共戴天。
终等到吴越撞围打进泰安,不料关键时刻杨鞍却带红袄寨叛离,其后,石硅便一直跟随吴越,与金军叛军僵持在摩天岭、大崮山一带,参与了吴越、柳五津等人的“候主公归来”,那时起林阡开始注意到他,性子内敛,却是热血男儿。
在杨鞍误解林阡“泯灭良心算计兄弟”时,石硅的态度是“冷笑反问”;在林阡第一次遭遇高手堂和豫王府焦头烂额时,石硅的做法是“与彭义斌等人合力,在阵前与司马隆战平”“尝试对高风雷单打独斗”;在黄掴推动红袄寨全体当家对林阡群狼扑虎时,石硅的表现是“不想、不愿、不接受,乞求吟儿帮林阡辟谣,挣扎过片刻就表示相信”;在林阡和吟儿为救小牛犊沦陷在曹王的迷宫阵中时,石硅请缨义正言辞:“如五当家那般,尽力靠向盟王身旁,同时帮盟王寻觅出口。”
一起喝酒,上阵杀伐,生死相托,从来都是“话虽少却坚定”的那一个。他内向但机警,战场上便连纥石烈桓端都曾被他看穿有伏兵。他深得吴越真传,强攻和游击均有一手,山东之战为林阡分忧最多,林阡回陇右平定后院起火没理由不带上他。
“师父……别难过……挺住啊!”听弦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林阡有关山东的回忆,这么巧,林阡的思绪刚好流转到陇右……“师父,别为不相干的人难过,无论师父承受怎样的误解,我,辜听弦,都会和师父站同一边!”
懂事得令他感动的听弦,两年前吵嚷着反出师门的时候,却是石硅陪着林阡去叶碾城教训的,后来这劣徒撞破南墙也要自立门户,林阡出了四个高手去同他打想把他留下,当中最强的能与他辜听弦打平的也是石硅——怎会是不相干的人?
白碌,林阡被洪瀚抒陈铸夹击,石峡湾,林阡对楚风流的封锁受到齐良臣强行冲撞,定西决战,林阡腹背受敌不得不以三打五……每个岌岌可危的碎片里都有石硅,他和沈钊搭档,和郭子建搭档,和郝定搭档,全是无懈可击。
还有,当初孙寄啸误解林阡潜入祁连山驻地杀了瀚抒和橙黄二客、大怒要和盟军决一死战,第一个来接应林阡的也是石硅……二话不说,帮林阡打薛焕;甘之如饴,做林阡打环庆的先遣部队;战无不胜,静宁的无数次战斗他都是中流砥柱……现在,祁连山皆在他林阡麾下,辜听弦早已独当一面,黄鹤去也以“掩日”之名厚葬,石硅却?!
不久之前泽叶牺牲,林阡问郝定和石硅为何作战水平不及以往,他们回答他说,“主公,五当家的被害,平日只是众说纷纭,实战时才知、会有麾下难控……”当时的郝定“三缄其口”却开口,石硅“沉默点头”没说话。或许,内向寡言之人,最容易想多,更容易跑偏……
“听弦……你怎会来……”在现实和回忆的裂缝,林阡犯起了糊涂。
“师父!不是你调我来的吗!”辜听弦吓得直接背起他出帐,险些和来迟一步的樊井撞满怀。
“哦,对,好像是……”他因为辜听弦的关系,想到泽叶曾和他总结的四位小将火花效应:“石硅内敛如玉,致信外露如剑,飘云淡静似水,听弦飞扬如火”,可惜,这样的神配合再也看不见了……
“这小子,错喝了什么药!”樊井狐疑地诊治林阡,然后又蹊跷地望望吟儿,“这药,不是我开给你洗的吗?”
“呃,这个……”吟儿又担心又尴尬。
非要等到事情发生了,林阡才追溯到,平素淡然不甚开口的石硅,唯一一次“比彭义斌还要愤怒”“费劲地抑制住手中锤,咬紧牙愣是没说话,但他极力克制的切齿声,帐中每个人都清晰可听,最后,再也忍不住,吼出声来”,发生在山东之战血洗调军岭后,之所以会有那样强烈的憎恨,俨然还是因为他仇视金人,从骨子里仇视着那群对北民野蛮血洗过不止一次的异族。
其实林阡潜意识还是懂的,懂国仇家恨在他们的心中根深蒂固,所以两年前林阡给红袄寨找到的凝聚力正是兄弟之情和抗金之念:“‘拆不散的三兄弟’和‘盟主是可信之人’,这两点是鞍哥相信‘林阡正是从前的那个林胜南’的基础”。两年后,偏这么巧,盟主竟是金国曹王的女儿,新屿作为红袄寨的最强、林胜南的结拜大哥、林阡与林胜南之间的最亲近纽带,最先离去,教石硅们如何不想多,如何不跑偏?!
或许,后者不是巧合,当金军普遍认同“吴越在一日,山东群匪不能除一日”,注定了一些恶毒的宵小会利用邓唐之战把这个对山东来说最重要的人物有预谋地悄然而然地从林阡身边搬开。
而前者?天定的磨难,就算吟儿曾和山东群雄同生共死那么久,她的身世竟比她的行动更快在他们心头扎根。
“郝定,你回山东去,帮我做一件事。”见林阡认错人,辜听弦先充当起郝定来,连连点头。
“东线大战只要落幕,我会让宋贤也去助你……”林阡知道,再怎么不愿意面对,也应当引起重视了,是的,除了给吟儿打舆论战以外,他一定要调查出吴越之死的真相,当日吴越和石磊的行踪到底是哪个宵小出卖!单凭完颜瞻和吴曦,绝对不够,红袄寨中必定还有内奸!
现在林阡自己却被列为害死吴越的疑犯之一,山东群雄现在还可能和石硅一样只是“忧虑”,他日,难说没有“怨怼”之人。如此,林阡将如黄掴所愿被拆台,红袄寨信仰崩、情谊散,只要有一个私心冒出头,山东群雄将会迅速地全体崩盘。甚而至于,其实这个林阡要调查的内奸早就已经私心冒出头来了,所以才策划和推动了吴越之死!于公于私,林阡都不可能坐视不管,放纵真凶逍遥法外、任凭红袄寨坐以待毙。何况,放眼天下,山东绝不能乱,柏轻舟竹庐夜话中明言,开禧北伐期间,川蜀、陇右、陕南、山东四处必须稳固。无论红袄寨承不承认,他们确实被林阡视为盟军的后盾之一,谁趁金宋之战给红袄寨松土,谁就是盟军的死敌,林阡的杀无赦。
林阡离开山东曾说:“只要有林阡在一日,便不会纵容那些私欲”,也早就对陈旭保证“绝不纵容丑恶”,所以此番的面对、重视便是彻查——这个内奸最有可能是谁?林阡不想冤枉任何人却也必须有所掂量。如果林阡猜得没错,此人不仅躲在了邓唐之战的幕后,并且今次郢王遇刺事件中,此人和那群七嘴八舌的完颜匡麾下明显有勾结。
连日来,尽管有石硅离开抗金联盟的插曲,第四场静宁会战还是以宋军险胜而告终。
西线各地,金军几乎都和静宁一样,“惜败”,唯独环庆,由于防守空缺,输得体无完肤,要塞全都落在了祝孟尝和王冢虎手里。
而那位原先的五岳三当家万演,虽是河东时期才归附曹王,却不负所托,在祝孟尝和王冢虎的联手打击下还苦撑了数十战,被俘后宁死不降。
与祝孟尝气急差点一刀砍了万演不同,阵前,王冢虎一把拉住了祝孟尝:“能否不杀?”
“为何不杀?”林阡隔空问王冢虎。
“因为,我和他同病相怜,都尝过和兄弟们分离的苦。”王冢虎平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完颜君隐、阎幼麟这两个同道中人走到底。他显然听说过万演,同样没和大当家谢清发、柳林的兄弟们一起实现理想。
能否不杀?其实,就算王冢虎不求情,林阡也不会杀万演:“不杀,善待。”
“我万老三发过誓,绝不杀昔日弟兄……丁老四,到此为止了,你也放了他们吧……”万演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有侠气。河东之战林阡最想要的是他,最可惜的也是他,若能趁此机会收了他倒也罢了,就怕逼太急害他做了第二个常牵念:“孟尝,冢虎,顺其自然。”
纵观天下大势:静宁,战狼对林阡棋差一招;大散关,凌大杰忧吾思鏖战厉风行独孤清绝却止步神岔;万州,吴曦部将对越风久攻不下,战狼之计还在蓄势待发;陇南凤州,轩辕九烨薛焕总算恢复状态,对宋恒百里飘云扳平几场,帮完颜乞哥、罗洌等人在阶州、西和占据一席之地,努力挣扎;环庆,万演被俘,解涛回兴隆山组织散兵游勇却无力回天。
那时凌大杰才意识到:“这些日子以来,林阡竟保持全胜战绩……是因为掀天匿地阵他们宋阵赢了,才会接连出现我方失误和他们的发挥超常?”习惯了势均力敌金军略强,谁想宋军突然就大幅超出?!
最为可怕的是,仆散揆引诱宋廷冒进的开禧北伐和泰和南征眼看就要结束了,林阡并没有被谁拖后腿,他以环庆大胜表示,抗金联盟还是在一如既往扩张着。
唯一令凌大杰感到欣慰的是,王爷他总算苏醒了,按军医所言恢复甚快,这晚已经能行动自如,而据青鸾下线来报林阡还高烧不退,赶紧赶紧,烧死他好。
“可惜得很,这次本来可以借郢王遇刺把林阡瓮中捉鳖,对静宁宋军调虎离山同时还将我军内斗朝宋军顺水推舟,谁料出了那连番意外……还好郢王不再紧咬不放,否则,只怕他找不到真凶,会连着旧怨一起,把脏水往我们王爷头上泼。”凌大杰扶着完颜永琏走到案边坐下,说的同时望见战狼入帐,于是便带上迫切求问的眼神。
“真凶,找到了。”战狼果然没辜负凌大杰的期望,站定之后便对曹王说,郢王遇刺是谁的蓄谋。
“是完颜匡吗?他兵分两路,一路黑衣刺客,一路宵小中伤?”凌大杰听说战狼当时就下令控弦庄对那些宵小一个一个查底细。
“名义上的主帅是完颜匡,但背后的主使是潞王。”战狼关切注视完颜永琏,王爷气色虽好了些,却停杯投箸不能食。
“有确切依据?”完颜永琏果然声音低沉,不像凌大杰因为真凶浮出水面就高兴。
“那些诬陷林阡与王爷勾结的宵小,虽然现今是完颜匡的麾下,却有两个曾在河东任职,或直接或间接地参与过黄河治理。潞王他当时在山东任劝农使,和治河有着不露痕迹的交集。”战狼收集的情报,当然是把痕迹挖出来了才会献给曹王,“潞王近年来暗中来往的人里,正有他俩。”
完颜永琏怒极拍案,冷笑一声:“完颜永德,好大的胆子!”凌大杰心中一凛,河东之战圣上被燕落秋和沙溪清绑架之前,清清楚楚是在调查黄河款项的贪污大案,一直以来曹王府都怀疑,圣上之所以行踪流露是有人为求自保,不惜借匪寇之手对圣上不利。如那些歹徒所愿,圣上九死一生后果然把查案忘得一干二净。
“柏树林中,我注意力全在林阡。顾此失彼,未想潞王和完颜匡竟暗中勾结,诬陷王爷和林阡‘勾结’。”战狼叹道。
“假使这次郢王遇刺,正是潞王对三个王府的一石三鸟从中牟利,那么可否认为,邓唐内斗也是他……”凌大杰不敢再想。
“继续查。”完颜永琏痛心不已,既为自己的亲弟弟,也为他曾看好的国之栋梁,“完颜匡,我看走眼以为他仁厚老实,原来只是个伪君子而已。”
“王爷,不必多虑,他们不足为惧。”战狼宽慰,“潞王一见段亦心认父就以为机不可失,心急求成,暴露了他掩藏极久的心机还一无所获。王爷您既已寻获真凶,便算对潞王先下一城,他即使有完颜匡帮扶也快不过我对他的挖根知底。”
“真凶……”完颜永琏微吟着这两个字,忽然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段炼,另一个真凶,你打算何时告诉我?”
“……”战狼一怔,猜出一二,“王爷?”
凌大杰在侧,一头雾水,只嗅出气氛的紧张。
“准备何时向我坦白,文县四村血案的凶手?”完颜永琏话音刚落,凌大杰不禁一震,转头看战狼不置可否,惊讶至极:“不是林匪?竟然是你?可是……”可是,这和曹王府原则相悖!这和兼济天下情深义重的王爷南辕北辙!
“王爷,何时发现……”战狼面不改色,只在意完颜永琏的看法。
“前日对战,你打得林阡喘不过气了,他都克制着自己不入魔,这样的人,会滥杀无辜?而他那种战力,世间几人能模仿?”完颜永琏昏迷的这几天,显然全想彻了,“又是何人,从始至终要推动他入魔,不惜一切代价……”
“瞒不过王爷。不错,我到西线来的第一刻,就想借七方关之战害林匪身败名裂。”战狼双目凛然,“然而薛焕之过于迂腐,竟帮他逃过一劫,薛焕之完全不懂,那只会害更多人。”
“段炼,你糊涂啊,昔年你就是因为幕后黑手给渊声捏造滥杀而受害,如今你自己却做了幕后黑手去给林阡捏造滥杀!?”原来王爷大部分负面情绪都是来源于他。
“王爷,怎就断定是段大哥?”凌大杰不解地问,尽管战狼已经承认所作所为,他还是在尽力缓和气氛。
完颜永琏与段炼四目相对:“你来西线见我,决策时说‘王爷,我与焕之立刻动身回七方关。’这个‘回’字,说明了一切。若不曾去过七方关附近,你怎会说‘回’……”
“王爷,林阡和渊声一脉相承,段炼必须用极端的手法。”战狼正色,继续以说服口吻。
“昔年你意气风发,也是冲在杀渊声的最前面,可你,却‘横死当场’!”完颜永琏不可能希望看到渊声事件重演,因为渊声当初被冤枉而入魔、第一个杀害的就是他段炼!“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竟还不曾吸取教训,竟教我也陪着你疯了这许久!万一他入魔你没压得住,你只会最先以身祭刀!”
“王爷?!虽然我用的手法激进,却并不觉得自己疯,我有把握,而且对他的伤害日后必见成效!”战狼微微一愣,察觉王爷动摇,意图拉回他立场,“我与仆散揆、薛焕之、中天他们都不同,他们处事过于圆滑,反而束缚了王爷的战法……”看曹王依然不悦,只能据理力争:“段炼只知,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
“那你可知,浊其源而望其流,曲其形而欲景直,不可得也?”完颜永琏见他不肯认错,转过脸时眼中全然血丝。你信誓旦旦推动林阡入魔后除魔,可林阡压根儿时时刻刻压制他自己不入魔,你还是正义之师得道多助?你说你都是为了曹王府的最大利益着想为了它好,可是浑浊的源头如何可能流出清澈的泉水?
“我更知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战狼仍然不让步,天下的潮流本就忽清忽浊,他们身处其中自然要可神可魔。
“滚出去!”完颜永琏怒不可遏。
“我出去,是因为王爷病着,仅此而已。”战狼冷笑一声,“王爷清醒之后,再来找我商议下一步。”
“谁会找你!”“你会找我。”“滚!”
凌大杰屏气凝神,谁都拉不住,这么多年,没谁敢对王爷这样争论。面红耳赤互不相让时,竟存着两小儿辩日一样的天真。
战狼虽面前和完颜永琏赌气,离开帅帐后还是迅速冷静下来,时刻保持头脑清醒。
快五十年了吧,所有洞悉、计算、布局的能力,都只为他的主公——曹王一人而存在。
“师父。”晚风中,轩辕九烨带着陇南难得的捷报来见曹王,却在帐外看到战狼而耽搁了片刻。
是,他确实可以算轩辕九烨的师父,摩天岭流亡时他自创的那些压制渊声的招式,竟被三十年后掉落悬崖的轩辕九烨捡了去,从此其剑法一日千里、同时内功更加深厚,久而久之竟逐步学会对林阡“压制入魔”。
轩辕九烨一直以为,之所以这些后学的招式能够和王爷传授自己的固有招式相辅相成,是因为“段炼本来是王爷的知己”,还说“段炼很可能饿死了。”
当然不是,之所以段炼那么容易就对他“隔空点拨”,使他“原有心法领悟更快、意境得以深化、招式愈发精进”,因为那就是轩辕九烨的剑可以很快相融的同根同源的东西。换句话说,轩辕九烨很小的时候来到曹王身边还带了本剑谱,战狼就意识到轩辕和东方、颛孙一样,是自己的师门中人,所承之剑想来也是有着“拯救天下危亡”的使命,否则,怎会小小年纪就直接下山?
“还是叫师兄吧。”战狼知道,轩辕九烨不容小觑。
腊月下旬,大散关前,战狼曾对凌大杰、薛焕如是说:“如若王爷剿灭林阡一统天下,还有哪个杂碎敢出面找死。大杰,我家王爷是天命所系。焕之,你也可告诉那轩辕九烨,不信的话让他自己算一次——他有那个能力。”
是的,他师门中人,都有那个洞察谁是天命所系的能力,轻易不可能用,他们多半隐居避世,佼佼者才出山辅佐明主顺势而行。
“轩辕,师兄弟们都在这里,你随我去见见他们。”战狼知道,东方和颛孙一直在等他,可战狼想不通,他们为什么突然入世寻找他?出了什么事?恰好在这多事之秋?
轩辕、圣道之剑;湛卢、仁道之剑。二人联手就已是曹王的卧龙凤雏,不需要师门再出几把剑来辅助,因为战狼并不承认曹王现在就占劣势。当然了,若真来,他也不会拒绝,毕竟曹王向来求才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