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夔王妃的这位卿弟,虽每每料敌于先,却毕竟格局过小——
仙卿只愿辅佐他的姐夫夔王爷独履至尊,所以在一心拉近小曹王时,光顾着去拱小曹王“你们只在意驸马”的火,而忽略去考虑林陌有关于曹王府对战林匪的攻守分配。要是这世上有后悔药吃,仙卿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附和小曹王动移剌蒲阿——只派江星衍一个去抓百里飘云不就好了?犯得着多此一举、自毁长城?
捶胸顿足:不是没能力预见,只是顶层设计就错了!
错就错吧,此情此境倒也不是没机会翻盘。仙卿想,总算杨鞍李全后院起火能调开林阡一段时日,总算我也收之桑榆真的得到了小曹王的相依为命,何不趁热打铁,把这位小曹王进一步驯为傀儡捏在手心,继而用岌岌可危的局势和小曹王这个人一起、绑架整个曹王府都听我夔王府号令?挟小曹王以令诸侯,再和回过头来的林阡决战!
却说小曹王之所以放着赤胆忠心的曹王府不要、一门心思往这位用心险恶的仙卿靠,除了有个驸马林陌“从中作梗”之外,更多是因为“这一切获得得太突然了”——
完颜君剑就像当年的剑痴小王爷完颜君隐,一下子驾驭起那么多文武双全的南北前十,根本不相信凭自己的实力就能掌控全局。纵使完颜君隐那般英明神武,当初也带着林思雪一走了之,更何况这个完颜君剑只有一流箭法和一身的劣根性?
仙卿对人性洞若观火,于是装成个忠臣,对完颜君剑轻描淡写地说:“小曹王,您缺少的不是别人的肯定,而是自己的自信。”那他又是怎么坚定完颜君剑的自信的?一句话而已:“林匪本已大获全胜,是因为您的箭术无双,他的主力才消停,我军也因此有了喘息之机。”
“是吗,是因为我……”小曹王危难中确实露过一手“瞬间连射”和“三百步穿杨”的拿手本领,不偏不倚射中了林阡的副将使之落马,此刻回想,情节吻合,信以为真,红光满面。待到要对曹王府众将赏罚之际,小曹王因自信过头的缘故,一见面就趾高气昂先问罪,终极目的正是要逼迫他们交出通缉犯林陌,并且与林陌划清界限——
“郭蛤蟆,你自作主张去救宗浩将军,不仅没救成他老人家,还害本营缺失防御,该当何罪!”完颜君剑最看不惯的就是郭蛤蟆,因为这小子是林陌一手带起来,换而言之,杀林陌必先拿郭蛤蟆开刀……而且,此战据说这小子凭幻术和神牛出够了风头,完颜君剑务必压着他的锐气。
“小王爷息怒,不是蛤蟆的错。事实上,差一点他就能救成……”郭蛤蟆还没吭声,完颜良佐竟先开口,教小曹王大吃一惊,良佐?你不是我带来的嫡系??!
完颜斜烈察言观色,赶紧拉住弟弟,示意别多嘴,见良佐收声,小曹王的脸色才不那么铁青,气氛冷了半晌,他又固执说了下去:“不仅郭蛤蟆自作主张,高手堂亦不该倾巢出动,为了争功,鸡飞蛋打……”
“怎么,小曹王这是恶人先告状了?”帅帐本还安静受训,角落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小曹王始料未及,大惊失色:“谁!”谁?谁都拉不住移剌蒲阿这暴脾气。
“是想怪驸马发错号令、教麾下接二连三送死?其实驸马是亡羊补牢,只要早到半刻,宗浩将军不至于失救,我军更不可能从那时起就屡战屡败!并且驸马的攻守分配平衡,若非有人迫切争功、硬要将我的兵马也调出,我军怎会到如今这绝境!眼下,绝境还想继续分裂,是嫌死得不够快?!”移剌蒲阿几句话就堵死了小曹王想要杀林陌的路。
完颜瞻赶紧对移剌蒲阿“传音入密”:蒲阿,忘了驸马交代过什么?若有冲突,不必站他……移剌蒲阿却还是不服气,眼神示意:我就不!
“我还没治你的罪,自己赶趟上来了——移剌蒲阿!你跪下!”小曹王火冒三丈,暴跳如雷,一声令下虽有人上前要按跪移剌蒲阿,可架不住移剌蒲阿的蛮力、那家伙愣是没跪:“我有何罪?!”
“江星衍明明已经打伤刘二祖,你一句话却让百里飘云跑了,呵呵,他送的鲁酒奏效了?酒逢知己千杯少?通敌卖国还有理?!”小曹王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把本来想赐给完颜良佐的赏都给了江星衍:“唯一一个有功之臣,居然还是南宋那边叛来的,笑死人了!”
移剌蒲阿倒是想说话想抗争,奈何喉咙一哑腿脚一软,竟是被高手堂的哪个人用武力强逼着屈服跪倒!霎时委屈至极,只能狠狠瞪着小曹王,又时不时向封寒投以求救目光。
封寒面露难色,这是战狼干的,我解不开啊……
高手堂本就不是年轻气盛,再加上念着曹王的恩情,对小曹王的胡闹当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战狼,这时候必须以大局为重,保住林陌性命就行,没必要继续吵下去、和小曹王撕破脸。
原本他们都面无表情站在原地随便小曹王怎么论功行赏怎么兴师问罪,忽然有兵士带着好不容易寻回本营的散兵游勇求见,那伤者满脸血泪带来更大的噩耗:“各位大人,卿大人他,他……”
战狼等人全是脸色大变。
“他怎么了?”战狼竭力冷静,他本来想,被俘也没关系,找机会换回来就是——
可这一战,终究比过去要惨烈得多……
“大人他被俘的时候说,还好是我、不是别人,我武功已经到顶,除了这条命没什么能报效王爷。”那伤者泣不成声,“可林匪却想逼他顺从,说什么碾压之势、大金没救了……大人摇头拒绝说,被碾压是再正常不过、大局很难控制,但被碾压成石还是泥、自己可以选择。大人说的时候吐血,不知是真是骗,林匪想上前给他疗伤,他突然奋力跃起、撞到林匪那没有鞘的刀锋上。林匪怒极,堵着他脖子不准他死,他吼着‘勇将不怯死以苟免’,拼命把伤口撕扯大了……”
移剌蒲阿好不容易冲开哑穴,听到这里嚎啕大哭。其余人除了不熟悉的小曹王外,一概难掩悲痛,表情肃穆。
“卿旭瑭,一向这么蠢,林匪之所以逼你顺从,是因他后方有乱、迫切要速战速决!他是色厉内荏、本已准备减缓攻势,你若假意顺从,除了权宜保命之外,不会对我军有害……”战狼和卿旭瑭从来都不对付,每次战狼有个高见,卿旭瑭都会有个愚见,尔后被战狼瞪一眼闭嘴。
“段大人,别骂他了。”封寒扯扯战狼衣袖,“死者为大。”封寒想,其实战狼只是事后诸葛亮而已,当时曹王府谁知道林阡后方有乱,如果四面楚歌的时候听说卿旭瑭也降宋,指不定那就是压垮金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又少了个战友,封寒难免眼圈通红,同时更觉得自己肩上担子重。
这晚,狮子峰上的秋风格外冷。
白衣男人透过帷幕,只见到战狼在山顶这一隅挥舞湛卢剑。
剑法内容,却不是血狼影,而是“朔风阵阵透骨寒”“朔风卷酒旗”“河山北枕秦关险”。
难怪这么冷。
“原是以此在对卿大人送别……”林陌隐约能觉察出战狼心里的苦,曾披肝沥胆同生共死的战友,终是先行一步。
“此等血仇,焉能不报。”掣剑回,战狼攥紧拳,仇恨不会终结,只会愈演愈烈。
“段大人,原来您在这里。”这时薛焕来找战狼。
“你来了。”战狼回眸,看着薛焕的眼神复杂,只不过稍纵即逝,谁也不曾发现。
“保重。”战狼立刻跟着薛焕离去,这两个字,却是对暗处的林陌说。
暗处?地盘已经越缩越聚,没几日,可能就没立锥之处。
不过,这般危如累卵,也不妨碍他林陌安静品酒下棋;既来之则安之,全因曹王府仍然令他感到暖:还没到绝境,变数甚多,宜气定神闲、步步为营。
金宋的差距一日一日拉大。前次较量,就如飞低的海鸟与腾跃的鱼偶然相撞,此后一方越飞越高,另一方则越潜越低。
所以,前次较量珍贵至极,实力罕见地无限逼近,令林阡在归途上虽为后院起火心焦,也忍不住仔细回味和检讨——
“这十几日的争锋,武将和高手方面,两军是不相上下的,我们只沾了个‘他们貌合神离’的光;军师方面,他们虽是明暗合作、不同于我们坦诚相待,倒也是旗鼓相当、你来我往;主帅方面,马耆山没有一个供林陌发挥的沃土,我好像也不算赢了他?毕竟,山东从他接手时就已破落,他本人还饱受小曹王排挤。”
“主公谦虚了,金军已然超常发挥,您并不曾胜之不武。”副将说。这个被小曹王一箭射中的副将,原是青城派大师兄落远空。刚巧他是来林阡身边紧急报信“后方有变”的——“此番,前线的最大问题还是在情报网,我军自以为稳占上风,却反而因此弄巧成拙。主公,我看‘惊鲵’还是应蛰伏?”
六月底落远空暴露返宋时,徐辕曾冒认一个假落远空,为的就是掩藏好大师兄在金军中的军官身份,以免金军查到和他在襄阳有过暧昧关系的女军医。然而,由于朱雀天生的嗅觉和洞察力,七夕那一战,惊鲵一度被锁定为两人之一。不过,刚巧那日花帽军高层变动、加之落远空暗处帮忙掩盖,惊鲵又扩大到十几个嫌疑人,这使得金军的调查一度停滞。可惜,青潍的小树林里,为了给林阡送药,洛轻衣铤而走险,又把自己的风险升至“五人之一”。所幸林阡及时调控,又给她降回“八人之一”,延续至今。
“今次有惊无险,说明惊鲵那‘八人之一’的范围虽被金军确认,但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金军只会继续隔离、排斥、躲避这八人,不可能还有闲暇拉网抓哪一个。所以她不必一直蛰伏,可以断续蛰伏。”林阡知道,最近这一战金军的反侦查,就是在倾尽全力防止这八人知情,但因为自身捉襟见肘的关系不曾肃清,也就是说,经此一役,战狼应该确定了惊鲵确实就在这八人之间,但出于客观原因无法再有下一步动作,对于洛轻衣来说,断断续续、虚虚实实的蛰伏反而更好。
“哎,感觉她负剑踩在半山的钢丝索,说危险也不危险,说安全也不安全。”落远空总觉得自己连累了洛轻衣,襄阳那次“疑似落远空”和“疑似惊鲵”的交集成了她的破绽。
中线他是她的铠甲,东线他是她的软肋。出来混早晚要还。
“随机应变。大师兄且放心,我会强调她自保为主。”林阡说完,忽然面色凝重:出来混早晚要还?曾几何时,杨鞍也是他林阡和杨宋贤的铠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