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牛早早就将马房里的马槽冲洗干净,又放了一些新鲜马草。做完这一切他就拿着一枝树枝在地上练字,其实练来练去也就那么几个字,无非是他和大勇的名字还有客栈的名字“同福客栈”,但经常练下来已经有了些许韵味了。
大勇匆匆忙忙跑过来,拉起大牛的手,边跑边说:“快快快!抓紧时间,书院马上就要放学了,到时候就看不到了。”
大牛马上领会,加快了步伐尽量跟上大勇的速度。
还未到书院,大牛就听到了朗朗书声。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聚会,君欣欣兮乐康。”
读完之后章先生开始为他们讲解:“孩子们,这首辞乃是屈原写就的《九歌》中《东皇太一》一篇,东皇太一是上古的神王,掌管天上众神,而这首辞描绘的就是众神群游,欢聚一宴的场景,东皇太一手持利剑,耳戴玉珥,号令群神,一时风头无二……”
这些话语如同有魔力一般,深深地吸引这大牛,大牛因为个子不高,看不到院内的情况,大勇就将大牛抬起,用肩膀架住大牛,支撑起大牛,大牛这才得以看清一切。
章先生的模样大大出乎了大牛的预料,在大牛的想象中,能被很多人尊敬,又被称为先生那一定是年过半百,满头白发,又老气横秋的老人。但是章先生看样貌竟然只有不惑之年,且样貌英俊,整个人一站在那里就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大牛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文人气质吧。
大牛与大勇都听得入了神,他们一个在下面撑着一个人听,一个在上面踩着一个人听,渐渐忘记了时间。等到章先生合上书,整理了一下衣容,说了一句“下课。”他们俩才回过神来。
孩子们一哄而散,甩着小书包,嘴里哼着曲,疯了似的跑回家。书包在半空中呼啦呼啦的像是一个个风筝,一路欢声笑语。大牛与大勇也挺开心,走在回客栈的路上。
突然后面有一个声音将他们叫住,“两位很喜欢听人讲学啊?”
大牛与大勇转过身去一看,正是章先生。
大勇挠挠后脑勺,笑容憨厚,说道“章先生啊,我们兄弟俩路过这里,听到您的声音,被您的讲学深深吸引,这才在这里听上了一会课,希望没有打扰到您,也希望您别介意。”
章适眼神淡漠,说道:“介意非常介意,我教书的时候最反感有人偷学,这严重影响了我教学的感觉,特别是你小家伙。”
章适指着大牛,脸上有些恼怒,“你在这上面看了很久了吧,看够了吗!有意思吗!我要不是怕你摔出个事,不然我这书中的书早就扔向你了。”
如果有学生在此看到这个样子的章先生一定会感到陌生,因为章先生虽然脾气有时候很直率,但是那也仅仅限于读书不上心,喜欢犯事这些事上,而因为有人偷听上课就发怒的情况那是从未有过的。而在学生以外的人就更是以待人待事滴水不漏著称。
同样的疑惑也在大勇的心中产生,大勇一把将大牛拉到身边,“章先生,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大牛没有说话,低着头,不断搅动自己的手指,神色低迷。
章适却并没有想就此打住,“我最讨厌的就是想你现在这样的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我眼里从来没有大小之分,以为低头认错装可怜就没事了吗?不敢承担责任,一犯事就躲在别人后面,你算什么东西。看到就让人心烦。”
“章适!”大勇怒吼道,以至于对小镇先生,直呼其名,这是从未有过的,“不要欺人太甚!”
章适并不在乎,仍然不依不饶,“你又想怎么样呢?你也不过一个客栈前台招客的,就算是你们店长庄意也没见得敢和我这么说话。小家伙,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有多远滚多远!”
大勇实在忍无可忍,抬起拳头就要挥去,大牛一把抓住大牛的手,“哥!我没事的。”
说完,又转身向章适深深鞠了一躬,口中一字一句说道:“章先生对不起,以后我一定不会再来这里打扰您了。”
终于少年的心里最后一块坚强瓦解,泪水如决堤喷涌而出,大牛抬起袖子胡乱往头上一抹就跑了。
大勇深深看了一眼章适,也转身去追大牛了。
章适还不忘补上一句,“不只是书院北巷都别来了,千万别让我看到你。”
大牛步伐更快了,咬着牙尽量不让哭声发出来,只是泪水肆意横流,在风中被打散。
等到两人都跑远了,章适长叹一口气,“可别怪我啊,孩子。你不该存在在这里的。”
一旁走出一位身子极高的中年男子,男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说道:“真的值得吗?”
章适没有说话,唯有手指不断翻动书卷,陷入沉思。
这件事后,本就沉默寡言的少年变得更加沉默了,无论大勇怎么安慰,但是那种怪异的感觉,任谁都能感受出来,而且从那以后大牛就再也没有如果北巷了,也不练字,整天在马房与马为伴,发呆。
晚上回到房间的时候,大牛早早地睡在了床上,这时大勇跑过来,“大牛,大牛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大勇将手负后,故作神秘道:“你猜猜看!”
大牛明显没有性质,开始拖衣物准备睡觉,说道:“明天再看吧,我有些困了。”
大勇讲后面的东西拿出来,兴致勃勃的说“看!”
是一本书,上面印有,《诗经》字样,可惜这些大牛都看不懂。
“这可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托一位常年在外经商的客人那里带来的,怎么样喜欢吗?”
大牛眼中的激动一闪而过,又重归平静,缓缓说道:“算了吧,大勇哥,我现在对读书没有兴趣了,下次就不要买这种东西了。”
大勇皱起眉头,后又舒缓,说道:“那好吧,既然你不喜欢那也没关系,反正家里多本书有没有什么关系,增点文气也好吧。”
小镇有东西南北四巷,分别为北巷梧桐巷,南巷桃花巷,西巷柿子巷,东巷桂花巷。
每个巷子都各有各的着重。
梧桐巷是小镇的功能中心,学堂、城隍庙、木匠屋、染衣坊……
桃花巷则是小镇的商贸中心,集市、客栈、水果摊、典当门……
柿子巷是小镇的行政中心,衙门、监狱、驿站……
桂花巷是小镇的居民区,所以每天早晨都可以看到大量人潮从此向四面八方散去,晚上又如鱼儿纷纷从四面八方回来。
大牛照例每天都会去菜摊买菜,专门挑傍晚即将收摊时,因为这时卖家急着回家,再加上一天下来剩下的食材都是挑剩下的,第二天只会更跌价,所以一般菜贩们都会在快收摊时,把菜价降低一大截,希望卖卖光。
大牛要做的就是这个时候挑一些品相好的菜,其实说是品相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说到底是别人挑了一天剩下的,烂菜叶子罢了。
菜摊位于梧桐巷和桃花巷的交界处,大牛望了望北巷的梧桐树,收回了目光,确实他之后就再也没有如果北巷了。
大牛轻车熟路的来到一位老婆婆的摊位前。
“来了啊,大牛。”老婆婆看到大牛一阵高兴地招呼道。
在众多摊位中老婆婆的菜价是最低,菜的品质也是最好的,当初大牛第一次就是在这里买的菜。老婆婆一大把年纪,满头银发,笑容和蔼可亲,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其实老婆婆家境不错,早些年确实煎熬了点,但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在外当官官不大但是支撑起普通的家庭生活绰绰有余了儿子也十分孝顺,每次有空就来看望老婆婆。好几次要求老婆婆搬过去一起住,但是老婆婆性子拗,说是儿孙有儿孙的日子要过,就不去给儿子添麻烦了,而且这地方从嫁过来就一直在这里,有感情了不舍得走了。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卖菜,纯粹是自个种了太多菜又吃不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来随便摆摆摊,也算是孙子下次来的时候能给孙子包几个红包,买几盒好吃的糖果。一想到孙子老婆婆就忍不住咧嘴笑了笑,孙子也是十分听话懂事跟他爹小时候像极了,虽然老伴走的早,但是好歹晚年有那么几个值得高兴的事啊。
老婆婆第一次看到大牛就觉得这孩子怪懂事的,这么小就懂得帮家里人买菜,等到后面了解的多了,就更加心疼这孩子了。可能是想到自己孙子也才这么点年纪,也许只是自己单纯的善良吧。之后老婆婆就每次故意留一点新鲜菜叶,等着大牛来,今天也不例外。
“大牛,你看看这个,这是今天早上刚刚摘下来的黄瓜,我一直用东西罩着的,还没有被太阳晒蔫了。”老婆婆掀开一个菜篮子的围布,里面有几根翠绿翠绿的黄瓜。
‘’真的耶,那老奶奶部卖给我吧。”大牛拿起几根黄瓜,发现黄瓜冰凉冰凉的,上面还有这些凉水,想到这一定是老奶奶特意留下的,心里开心的同时也充满感激。
老婆婆手脚麻利,几下子就把东西过秤装进了大牛的菜篮子里。
“两文钱。”老婆婆轻声说到。
大牛从钱袋子里掏出两个方方正正的钱币。“给!”
老婆婆接过两文钱,“好好,记得明天再来啊。”
“恩!好的。”大牛点点头,拎着小菜篮子往回走。
“等下大牛。”老婆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叫住了大牛。
大牛疑惑的转过身,问道:“有事吗?”
只见老婆婆从兜里掏出两个糖果来,走到大牛身前,“拿着这是我儿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小镇里可吃不到,我一把年纪了,这玩意又吃不了,你拿去尝尝吧。”
大牛确实是没见过这些东西,但是早就听说过镇子外面的糖果好吃的不行,又碍不好意思受别人的恩惠,虽然真的很想吃,但条件反射的就要拒绝。
老婆婆看出大牛要拒绝,一把把糖果塞进大牛的衣兜里,“就两颗糖而已,多的我也没有。拿着让你哥也尝尝。”
大牛拗不过老婆婆,只好收下了,和老婆婆好好感谢了一番,开开心心地走了。
一路上大牛一边想今天晚上可以吃到新鲜的黄瓜了,再加上昨天剩下的一点青菜,没准可以熬一锅蔬菜汤,又想到手中攥着的这两颗糖果,心里就更开心了,自己一颗,大勇哥一颗,自己个子小就吃小的那颗,大勇哥吃大的。
想着想着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孩子就是如此一点点美好就可以让他满足,忘记很多很多的伤心往事。
小镇向来傍晚时分人散得极快,大多数人在傍晚基本都赶回家就不出来了,民风向来如此,所以不一会儿,整个通往桃花巷的路上就空无一人了。
大牛习惯这样了,所以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突然从后面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大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菜篮子里的菜散落一地。
那人悠哉悠哉地走过来,旁边跟着两个比他稍稍矮点的小弟,大牛想要翻过身站起来,却被那人一脚踩在背上,使不上力来。毕竟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而来者却是一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青年人。
那人身材高挑秀雅。衣服是雪白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头上一枚竹简束发,极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贵公子的非凡身影,腰间又配有一块翠绿羊脂玉玉佩,又显得气宇不凡,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玩味深远。下巴微微抬起,高高在上的骄傲,桃花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最出众的是那张脸,白皙得不似男人,倒像是妙龄少女的脸。
白脸青年微微弯腰,一只胳膊搭在踩下去的大腿上,居高临下地缓缓说道:“就是你,惹得先生生气?”
大牛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攥着两个糖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白脸青年感受到大牛的挣扎,嘲讽一笑,加重了力气,甚至碾动脚尖,“问你话呢,哑巴啦!一个半路上冒出来的野孩子,洗马房的杂役,一个流亡到这里来的乞丐,客栈算账的狗腿子。就凭你们也配让先生生气?啊!”
大牛感觉刀子割肉一般疼痛难忍,背上火辣辣的疼。
“棍子给我!”白脸青年招呼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把早就准备好的棍子递过去。
一棍下去打在了大牛的背上,一边打还一边嘴上骂道:“哪里来的烂橘子,有多远滚多远,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一棍又一棍,白脸青年下手狠辣,完不管大牛死活,大牛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哭出来,咬牙忍耐着,只是眼神坚毅近乎狰狞。
白脸青年嘴上不断,“两个死了爸妈的小玩意,真是找死不成?你放心等收拾完你,我再去收拾那个狗腿子。”
听到白脸青年说要收拾大勇哥,大牛终于难以压抑心中的怒火,大牛双手双脚疯狂摆动,尘土飞扬,口中不断有沉闷的怒吼传出,像极了一条疯狗。他可以接受辱骂,可以接受挨打,但是如果有人要对大勇哥下手,他绝对不会接受,因为那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对他最好的人。
白脸青年有些满意大牛的反应,“呦,狗急了要跳墙啊,很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和你讲讲我的方法。那个大勇不是喜欢当狗腿字吗,那我就打断他的腿,让他再也当不了狗腿子,不仅当不了狗腿子,连床都下不了为止。”
白脸青年稍稍停顿,语气森森道:“你说我先断他那条腿好呢?”
白脸青年又是一棍子落了下去,大牛的背顿时血迹斑斑,“干脆两条腿连着第三条腿一起打断,直接来个断子绝孙吧。按照庄意那个老狐狸的性子,他绝对要被赶到大街上去,可是如果不干活,他还有的活吗?也好!当年就是个乞丐,如今又死在街上,也算是符合身份了,乞丐就改有个乞丐的样子嘛。”
白脸青年十分得意,甚至猖狂到笑出了声,可是脚下传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脚抬起,“恩?”
略微诧异,又加重了几分力气,那力量也加重了几分,这正是大牛恼怒后的力量。此时的大牛咬紧牙关,嘴角隐隐有血液流出,双目血丝通红,手上青筋暴起,时不时有巨大的喘气声从这小小的身躯中传出来,普通一头猛兽愤怒低吼。
白脸青年微微一笑,在夕阳下捋了捋头发,傍晚的太阳还未完落下,映照在白脸青年的脸上显得暖和又阴沉,平添了几分邪魅,意气风发。转眼又面色怒容,一脚狠狠的跺在了大牛背上,“烂橘子!”
这一脚之中,以至于大牛的四肢支撑的地方凹陷下去,整个身子栽进在了土里,一口献血从大牛口中吐出。疼痛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中断裂开来,痛到大牛蜷缩成了一团,喉咙中呜咽难鸣。
白脸青年略感满意,把脚从大牛身上移开,吩咐两个手下,“给我打!”
那两人也是习惯了如此,下手没轻没重,一脚又一脚,逮到哪里打哪里。大牛无力反抗,只有身子蜷曲,护住几个关键的部位,手机捏着的糖果早已因为用力过猛粉碎。
白脸青年一直观看没有动手,仿佛觉得打大牛会脏了手。
又不知过了多久,白脸青年可能是觉得倦了,才带着两个手下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撂下一句话,“我叫伍学年,有本事可以来找我,前提是你活得比你哥还要长。”
说完扬长而去。
大牛此时身都是血迹和淤青,眼神迷糊,口中一直念这“伍学年”这三个字,他要记住他,要去救大勇哥,但是奈何实在伤的太重,站不起来,而且逐渐失去了意识,在这大街上若是就这么昏过去那就意味着死亡。
模糊中大牛仿佛看到一道身影出现,之后就彻底昏迷了过去。
“你确定要这么做?你会死的!”有人问道。
“我不能让他来为我背负这个命运,也是时候了结一切了。”另一人回答道。
“你会死的!”那人明显生气了,但这生气中又有些恳求的意味。
“死是迟早的事。”另一人好似毫不在意,甚至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