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蓄谋已久的叛乱却是在一夜之间就被平反了,所死之人无数,朝廷大动荡。
一品官员有太保朱秀,三品官员有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御林卫指挥使左高卓、督察院都御史柴暠,下面的官员更是被朱璋顺藤摸瓜铲除无数,这么一来朝廷算是被大换血了一番,所有的要职人员都换成了皇帝的亲信。
在陆文海的提议下朱璋开始推行“考成法”让官员之间互相监督考察,还改革了税收,让官员无法贪污受贿。
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下那些妄图谋反之人都被揪了出来,极刑杀鸡儆猴,专门做给旁人看,再不知好歹这就是下场!
——
应天府城门口
“此去一别不知白兄可有什么打算?”
白亭提了提自己的酒葫芦,在包祁面前晃了晃,嬉笑道:“我啊,乘桴浮于海。浪迹江湖去!”
“道不行,才乘桴浮于海。又是谁让我们鼎鼎大名的诗仙郁郁而不得志呢?”远处有人朗声而来。
两人寻声望去,原来是太傅嵇明。
一般来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小官需要给大官行礼,但是白亭却没有如此。
他闷了一口小酒,挥挥手开怀道:“嵇老头子,你怎么来了?”
“皇帝让我来劝劝你,说是愿意给你高官爵位,只要你能留下来。”
白亭也不管什么繁文缛节,一把勾过嵇明,嵇明本来就年迈了,身子本就不高,这么一来就像是一个老人被年轻小伙搀扶着一般。
白亭小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白亭,天大地大逍遥最大,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与其在皇宫做一只笼中雀,不如去江湖做一条泥地龙。可不比在宫中束缚来的自在?”
嵇明瞥了他一眼,“既然早就有如此想法那为什么当初还要以身涉险啊?”
白亭傻乎乎一笑,“那不是当初头脑一热嘛,谁能想到要遭这罪啊?”
嵇明抓着白亭的手,开口道:“那你可要好好回答我,再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又作何选择呢?”
白亭沉默了一会儿,许久看看远方说道:“依旧如此吧。”
嵇明笑呵呵地拍拍白亭的手,甚是欣慰道:“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啊。”
“曾有一人问我,他说,‘先生,千年之后,谁能不朽?’我当时给他的回答是,‘立德立功立言者,虽久不废,此谓之三不朽’算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如今我却在你身上看到了另一个答案:功成名退者亦可不朽。”
白亭一生热爱自由,却又同时渴望建功立业,本来是两种不同的理想追求,却实实在在地在他身上实现了,嵇明所言之功成名退可谓一针见血。
此时包祁却开口问道:“那人是陈道玄吧?”
嵇明没有作答只是微微点头。
众人沉默许久。
白亭有些不习惯这种环境,笑着说道:“凡是过往,皆为序章。我还是走了吧。”
倒不是他有多绝情,只是不习惯一堆人一起流泪罢了。
说完就提了个酒葫芦跨上马,慢慢悠悠去向远方,他后仰平躺在马背上,一口一口地灌酒,亦如当初第一次看到陈道玄时的场景。
白亭口中喃喃自语道:“我亦澹荡人,拂衣谁同调?呵呵......不可同调......”
一骑白马,孤烟而去。
嵇明拍了拍包祁的肩膀,“那你呢,有何打算?”
包祁脸色平静道:“您知道的,我向来目光短浅,在职当官差不多就够了。”
谁又能想到眼前这个目光深沉,处事不惊的人,会是当年那个在颍川对着包子铺大妈拍拍屁股说荤话的混不吝包狗蛋。
所有人都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但是其实也才过去了半年光阴罢了。
嵇明看看包祁满身的伤疤,还有空荡荡左臂,叹息一声,皱眉问道:“值得吗?你本不用趟这趟浑水。”
白亭是嵇明亲自邀请而来,包祁却是自己主动以身涉险,其中所受之苦楚又有几人明白。
在狱中包祁可谓是将乡下人的吐舌贫嘴发挥到了极致,没日没夜地骂,只要稍稍缓过神来就继续咒骂狱卒。
狱卒被骂当然恼怒啊,只要包祁敢骂就往死里折磨,一开始狱卒还得意洋洋以折磨包祁为乐,后来实在是耐不住这家伙的嘴硬毒蛇,完跟个傻子一样,不知道痛,好了伤疤忘了疼!
打的时候耐不住叫痛,一痛完,稍稍不找他麻烦,就皮痒一般继续破口大骂起来,搞得众人都觉得这家伙上辈子绝对是个八婆,嘴巴贱的很。
要不是碍于还要靠着他说出幕后主使,几位狱卒真就想要把他舌头拔了,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实包祁哪里是傻啊,骂得多就被打得多,这个道理他当然知道,但是只要他挨打得越多,那白亭就可以少受点苦。
白亭和他不一样,他泥腿子出身向来受苦惯了,但是白亭身子却比不上他,怕是再遭几次罪,人就先扛不住死在虎头门里了。
他的心思向来细密,只是一直不愿意明说罢了。
包祁眼神坚毅说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扫出奸恶,天理!”
嵇明望着包祁,拢拢袖子,低下了头说道:“我不如你啊。”
包祁望着远去的白亭,此刻凛冬散尽,星河长明,他目光沉沉缓缓低语,“我不如他,从小到大都不如。”
——
颍川秦家
秦雨自从收到了陈道玄考上解元的信之后,就拿着信向父母坦白了她和陈道玄的关系。
秦家人虽然管教极严,但是对于自家女儿还是相当宠爱的,也相信秦雨的看人眼力,知道对方居然还是一个极有可能夺取状元的书生后就更加无话可说了,都表示尊重秦雨的选择。
可是按照惯例来说殿试应该早就结束了才是,金榜按照时间也发布许久了,陈道玄也是时候回来了。
秦雨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门口等着那个远行之人的到来,心中忧虑万分。
“臭书生,你再不来我就不嫁给你了!”她生气的小拳头一拳捶在了门上,转而又低下了头有些难过,小声说道,“没有考上状元也没有关系的,我就是随便说说的,早点回来吧,我想你了。”
说着说着,情不自禁黯然泪下,小声啜泣。
“小姐,快进屋吧,外面天气冷着呢!”旁边的丫鬟看不下去,就要扶着秦雨进屋。
“驾驾驾!”秦雨刚要回屋,就听到了远处有人驾马的声音,她高兴地猛地转身,抬眼望去!
远处的街道上,一辆大红马车快速驶来,规格之高非寻常百姓可以驾驭。
秦雨心想绝对是陈道玄回来了,她挥舞着双手,快步跑上前去迎接,满脸喜悦,“小书生,小书生!”
“吁!”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
秦家众人听到这个声势巨大的动静,纷纷从宅邸之内出来迎接。
一位穿着朱红官府的老太监,缓缓走下马车前来。
秦家好歹也是颍川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怎么会认不出此人是谁,来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总管陈正桦。
陈正桦手里拿着一封圣旨,朗声喊道:“圣旨到,颍川秦家接旨!”
秦家上下纷纷下跪听旨。
陈正桦徐徐打开圣旨缓缓念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颍川陈家陈道玄,于殿试之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成为本朝开国以来第一位三元及第的新科状元......”
众人听此脸色惊喜万分,特别是秦雨激动得泪水横流。
“然朝廷之上乱党扰政,陈大人舍生取义力挽狂澜,多次救圣上于危难之中,挽大厦于既倒,最终不幸殒命,故封陈道玄为奉国将军,赏黄金万两,三世荣光,因陈道玄无亲无故,一切荣誉皆由一生挚爱秦雨荣获,钦此!”
秦雨如遭雷击,神色慌乱,不敢相信!
过了许久,她猛地站起来,“我不收!我不相信他死了,什么狗屁圣旨我不要!”
众人震惊,陈公公怒容道:“大胆!造反不成?竟敢违抗圣旨!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陈正桦!你好大的威风!”突然从马车中传出一声雄浑而威严的声音,有一位身穿金色黄袍的男子从中走出,真是当今圣上朱璋!
秦家众人见此,惊慌失色,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璋置若罔闻,独自走到秦雨身边说道:“陈爱卿的离去,是我玄陵极大的损失,朕悲痛万分,然实在无可奈何,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秦雨目光呆滞,没有理会任何人,原本如此美丽的一位姑娘如今就像是一朵凋零的花朵,凄清落败。
过往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历历在目。
“你慢点小心烫着了!”
“让姑娘见笑了,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将来一定会百倍回报。”
“百倍?还我一百碗白粥啊?”
......
“怎么啊,你长这么大不会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吧?”
“摸......摸过。”
“好家伙,几个啊?”
“就是不小心碰到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
“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骑着高头大马来你家提亲!”
......
秦雨突然跌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小书生你骗我!你明明答应我了要回来娶我的!你这个大骗子!”
她哭得那么伤心,以至于整个脸上所有的妆容都被泪水糊掉,五颜六色的胭脂水粉混着泪水晕染开来。
天下起了滂沱大雨,激起道路上的泥水,濡湿了她的头发,衣裙,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在哭,天也在哭。
所有人都沉默着,难置一言,只是呆呆地站着,看着这位伤心人。
......
“是谁惹得我们秦雨这么难过啊?”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远远传来,秦雨猛地抬头,却发现在场的所有人仿佛静止了一般,唯有大雨倾泻如盖。
在大雨的深处,水雾蒸腾,迷迷糊糊之中有一人身穿大红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行驶而来。
秦雨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
看似遥远的人却是如同缩地成寸一般,没有几步就来到了她的身前,马上之人俯下身子低头静静地看着她,春风拂面。
秦雨疑惑地开口小声问道:“小书生?”
那人摇摇头,笑靥如面地看着她说道:“我可不是什么书生,你再好好想想。”
秦雨突然心慌起来,因为此时此刻的情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了,就好像书上所说的仙术一般,整个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还有这持续不停的落雨。
陈道玄下马,俯下身子,凭空变出一把小伞,遮挡住大雨,将她眼角的泪水擦拭干净,将散乱的头发慢慢挽过耳后,在秦雨呆滞的眼神中捏了捏她的小圆脸。
秦雨瞬间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陈道玄的手臂上,“你就是小书生,还想骗我!”
她的脸上都是喜悦的泪水,虽然不知道此刻到底是何情况,但是无所谓只要能够再次见到她心爱的人,就算是梦境,是假象,她都愿意一直这么下去。
陈道玄摸了摸秦雨的头,眼神温柔直视着秦雨,俯身在她耳畔缓缓说道,亦如当初第一次见到秦雨时,秦雨也是这般,“该醒了,秦雨。”
霎时间大雨停滞,阳光普照,远处的天边一道彩虹挂曳而出。
秦雨大脑一片清明,恢复神智来,她一把抱住陈道玄,兴奋地说道:“臭道士,你怎么才来啊,你媳妇被这梦境骗得眼泪都要流光了。”
此刻两人算是真正从梦境中清醒过来了。
“走咱们回家!”陈道玄挽起秦雨的双腿,纵身一跃上马。
阳光明媚的大道之上,空中悬停着冰晶一般的雨珠,彩云静止五光十色,且不去管什么秦家人,不去管什么玄陵皇帝,唯有鲜衣怒马,男子怀抱红裙女子,静静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