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此刻月光下彻,夜深月明。
潮湖书院,莲花峰山下,筑有一间草堂,烛光微明,影影幢幢。
草堂内有两个老头子对坐交谈。
其中一个光着脚丫子,盘腿而坐,随手摆弄着一两丛书籍。
另一个头发稀疏,抓耳挠腮,埋头于一堆书籍之中,苦苦思索。
光脚老头子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翻阅巴掌大小的小书,他瞥了前面那个家伙的剩不了几缕的秃头,又继续看着手中的小书开口道:“我是不懂你什么心态,既然是张道灵的闭门弟子,那为何还要送到我这里来?”
秃头老头子没有抬头,继续专研书籍回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那里不是挺好的吗,不能妄自菲薄啊!”
光脚老头子扣下一块脚皮,神色陶醉道:“舒服~!”
又马上说道:“我当然是咱们书院教书最好的,但是你也知道我那帮小兔崽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按照张道灵的脾气性格能够教出一个扛得住这帮家伙的徒弟来?”
“我倒觉得可行的很,你就按照往常的来,这小家伙是璞玉还是瓦石一切看他自己的造化。”
光脚老头子呵呵一笑,将脚皮随手扔到秃头头上,“你这干脆就不要管他了,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那人完不在意,“我倒是有这方面的想法,咱俩还是要相信张道灵啊,这家话虽然说做人做事狠了一点,教徒弟一事也不太擅长,但是眼光向来可以的。”
光脚老头子点点头表示赞同,心不狠能够以死设局?心不狠也不会连自己的徒儿都不放过!
光脚老头子停下了抠脚的动作,心思放空道:“算了,我也不想管这些了,还是聊聊书院的事情吧,最近我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你怎么解决?”
秃头摆摆手无奈道:“还能怎么解决,言之者无罪,咱们又不能玩文字狱,又不能因为别人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就把人拉过来打一顿吧。”
他手指敲了敲书桌,看着光脚老头道:“要知道这里是书院不是朝廷江湖,读书人的事情交给读书人自个去解决吧,吵架只要不是无理取闹,最后都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光脚老头子不屑一顾,认真说道:“闻之者足戒,倒时候玩脱了,有你好受的。”
秃头摇摇头,几缕白发随风飘摇,他得意一笑,“不至于不至于,我还在这里,你们还在这里。”
光脚老头子看了看夜色,再不走就要在这里过夜了,他起身说道:“我走了,省地到时候给人看到了又要流言蜚语几句。”
秃头一脸嫌弃,“一大把年纪了,你不恶心我还恶心呢!”
光脚老头子抬起就是一记臭气熏天的脚丫子,直直地踹在秃子的头上,“滚你丫的!”
踹玩二话不说,提起裤子,撞开门就逃走了!
秃子被一脚踹翻在地,许久才从桌子底下爬起来,他看了看草堂的大门,臭骂一句,“淦,才修好没几天的门,又给我搞坏了!”
他索性不再研究这些书籍了,起身走到门外开始就这凉风月光踱步,惬意十分!
草堂周围多柳树,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柳树抽芽,枝条如同女子的长发随风飘荡。
他极目远望,一眼就望穿了整个潮湖书院,一直到达圣镜湖的湖水之央,那里有一只玉蟾立于一块碣石之上,望月而鸣!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情不自禁大喊一声,“呱~!”
天地间回荡起他的回音,绕转缠绵,萦绕天地!
“孤寡......孤寡~!”
整个潮湖书院,万家灯火骤然亮起,所有人齐声咒骂,声音震慑天地,如万军对垒,万马齐喑,“死秃子,你叫死啊!”
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发,呵呵一笑,满脸自得,小声说道:“平生不敢轻言语,一叫千户万户开!周如山不愧是你!”
他此刻心情甚好,哼着小曲,慢慢悠悠走回屋内,还不忘撩了一下稀疏的几缕头发,“意气风发”!
身在草堂,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胸襟囊括天地,豁然开朗!
——
翌日清晨,为了防止小猴子上次将他带迷路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一早就将书院的地图部研究了个遍。
潮湖书院除了圣镜湖属于山长当初即兴而为,不在设计范围内,其余的建筑群山都各有各的作用,内涵极深。
整个书院以八阵图为原型建筑,聚细石而为之,各高五尺,广十围,历然井棋,纵横相当,中间相去九尺,正中开南北巷,悉广五尺,凡六十四聚。
又有晋中山镇压文脉气运,仗剑山蕴养剑道剑意,披月峰涵雅炼气士气机,莲花峰高举武夫气盛,百花谷环绕圣镜湖滞留一切往生。
藏龙纳穴,天道运转其中,天下书院之首,当之无愧!
他们所在的男生房舍就在仗剑山旁,而女弟子的房舍则在披月峰边,学堂在晋中山脚,上面是巍峨耸立,顶天而建的文庙。
张缘一练功练了一整宿,稍微扭动一下脖颈,摆动两下脊背,身体传出“噼里啪啦”如同爆竹般的声响来。
钟石趴在床上,放下手中的书籍,天色已经很亮了,再也不需要术法火光才能看清书上的内容。
他向张缘一挥挥手,嘘声道:“早上好!”
张缘一是真的佩服钟石的毅力,愣是将这本书看了阵阵一个晚上,而且他的样子虽然神色萎靡,但是两眼放光,显然是看上头了!
张缘一以前也很钟意看书学习,当然并不是说现在不喜欢,只是现在比起以前明显要淡薄很多了。
一方面是他看书实在太快了而且过目不忘,就像是喝水,口渴的人喝觉得甘甜,但是经常下去的人只会觉得习以为常。
另一方面他看了很多书,仍然觉得自己很多事情都明白不了,对于什么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仍然一知半解,特别是张道灵的死让他对于书籍已经抱有了怀疑的态度。
人生也就是如此,我们听过看过见过无数的道理,但仍旧过不好这糟糕的一生。
小猴子瘫倒在地上,一只腿压在王腾的身上,眯着个眼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道:“你怎么干脆不把脖子拧下来啊?”
张缘一:“......”
要不是见识过这个家伙的嘴皮子和贱性子,知道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张缘一还真的不介意早上找个家伙活动活动筋骨。
王腾一脚踹开小猴子的细腿,骂骂咧咧道:“你给老子起开,娘的,昨天晚上你抖什么抖,要不是老子反应快这本书就废了!”
小猴子腆着个脸,无奈道:“么得办法,感觉来了忍不住!”
王腾又是一脚过去,骂道:“今天不带老子去披月峰,老子让你以后都抖不起来!”
“一定一定!”
张缘一这才发现,两个家伙的精神状态比熬了一整个晚上看书的钟石还要差劲,简直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仿佛下一秒人就要归西了。
“吵吵吵!吵你奶奶个锤子啊!”
在窗户底下,传来一声懒散的声音,张缘一寻着声音看去,发现是韩木。
韩木睡眼朦胧,手上还虚握着那杆长长的烟杆子,上面吊着一只空烟袋子,地上是烟屑,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萎靡不振。
小猴子赶紧跑过去,搀扶起韩木,惊讶道:“好家伙,一晚上把一整个烟袋子都抽干净了,可以啊,又破纪录了!”
韩木搀扶着走了两步,一个下盘不稳,跌倒在地。
饶是张缘一都无语了,怎么还有这样玩命的?
钟石忍不住开口道:“你下次还是节制一点吧,这样下去身子垮了怎么搞?”
韩木冷冷瞥了他一眼,神色黯然,“呵呵!”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不知道是谁来了这么一句,整个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如同死寂!
半晌后,整个房间震动起来,众人一扫刚才的颓废疲态,赶紧收拾东西冲出去,房间之内尘土飞扬!
一边跑小猴子一边骂道:“你他娘的小石头,叫你看个时间都看不好,真的脑子是石头做的啊?”
钟石抱怨道:“谁叫你们昨天不提醒我,现在一出事部赖我身上,真是!”
小猴子哪里管这些,他神色慌张伤心难过道:“这下完了,这个月才刚刚开始我就已经把所有的机会都用光了!今天怎么说也得脱一层皮不可!”
张缘一竭力跟上他们的步伐,疑惑不解,“到底怎么回事啊?”
王腾替他解释道:“每个月老头子都会给每个人三次迟到的机会,三次机会用过了,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老头子要动手打人了。”
张缘一心中骇然,又想起昨天见到的高俫暴打小猴子和钟石的场景,不寒而栗!
他问道:“这么打没事吗?”
王腾说道:“谁管的着啊,说出去就说是体罚,再说了进书院的又有几个是凡人,基本上这些体罚就只是皮上痛痛,又不会伤到筋骨,伤到性命。”
潮湖书院向来以纪律严苛闻名,体罚一事简直是大巫见小巫,随处可见。
也曾经有一些金贵的学生不服管教,公然拒绝体罚,甚至回到家族之中抱怨,家长也是十分溺爱子女,直接就上山和教书先生理论,经过一番调查就是查不出有任何不对劲的。
老师教育孩子,棍棒落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是以此泄愤,不是无缘无故,下手有个分寸,那就只是教育的一种手段过程,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学生能够成才,成君子。
岂料那家长仍然不满意,然后就被书院连家长带学生部扔下去了。
有人再来胡搅蛮缠直接闭门谢客,要么关门打狗,一段时间后也就停息下来了。
岳麓书院也想要效仿潮湖书院的作为,结果孩子没事老师被撤了,这算哪门子事啊。
主要还是岳麓书院上面没有那样威严的存在,少了令天下人信服的大人物坐场子,做起事来也就不太能够站得住脚。
另一方面岳麓书院建在长安城内,头顶就是皇宫贵族,多多少少还是要给这些家伙一点颜面的。
书院学生房舍和学院场所都禁止飞行,张缘一几人只好一路狂奔,跑步飞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学堂。
而此刻高俫板着个脸,站在里面等待众人许久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浓郁的硝烟味,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众人心一凉,完了!
高俫对张缘一轻轻说道:“张缘一进去。”
小猴子一脸懵逼,“师傅为......”
“嗯?”话还没说完,高俫冷眼一瞥,他顿时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
等到张缘一进去之后,高俫扫视几个家伙,眼神凶恶!
韩木站出来,语气软绵绵,“师傅我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高俫轻声道:“看你这样子,昨天晚上没有少抽吧,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虽然咱们修士受这些东西影响微乎其微,但是这玩意消磨的不是身子,是你的脑子,是你的意志啊,年纪轻轻就染上这种陋习,我看你以后怎么下得了台!”
韩木低着个头,刘海遮住眼眸,沉默不语。
“唉!”高俫长叹一口气,说道,“进去吧。”
王腾此时也站出来,他吊儿郎当,身子歪斜道:“师傅我也还有一次机会,嘿嘿。”
高俫怒喝一声,“君子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给我站直了!”
王腾一个立定,身子一跳,声势惊人,神色严肃道:“师傅你看我现在怎么样?”
高俫也是拿他没有办法,不耐烦道:“滚滚滚!”
“好咧!”王腾还真就身子站直转圈,就像站着滚进去一般,不过马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
进门之前还不忘对着小猴子挤眉弄眼,得意洋洋!
小猴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吃人的心都有了,此时刚好对上高俫的眼神,又赶紧低下头,无意间看到高俫今天穿了一双新的布鞋,只想一心求死,心道:“今天去不了披月峰了。”
高俫看着小猴子,搓了搓手掌,问道:“我从来不体罚好学生,所以说你有没有剩余的机会啊?”
小猴子低声,支支吾吾说道:“下......下个月还有......”
“这个月的事情,你拿下个月来?”结果高俫拎起他的耳朵,对机会着耳门大声吼道,“寅吃卯粮,你怎么不把下辈子的机会都用掉啊?”
小猴子吃痛之下,断断续续道:“可......可以吗?”
“你说呢?!”
结果小猴子就被高俫拖走了,他一边哀嚎如同杀猪,一边双腿蹬地,掀起满地灰尘,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坐在学堂内的张缘一见此心中骇然不已,长呼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震惊,潮湖书院一老师竟然在学生不愿意情况下,对学生做出这样一事......”
也不知道谁讲了一句话,学堂之内瞬间爆发出轰鸣的笑声!
张缘一汗颜,这个书院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