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中年文士之言,秦重微微拱拱手,并未接话儿,转目看向了一旁小厮。小厮连忙一抬手,说道,“好叫公子得知,这位是鄙楼陈掌柜。”说罢,后退一步站在了文士身侧,不再言语。
“原来是陈掌柜,有礼,有礼。”秦重抱拳说道。
“敢问小兄弟尊姓大名?”文士还礼问道。
“在下秦重。”秦重说着,却觉文士似曾相识,不由问道,“咱们是否见过?”
“不瞒秦小兄弟,日前在富平城外,的确见过。”文士说道。
“哦,对了,是在城外吃饭时,邻桌一位文士,对秦某似是颇为关注。”文士一说富平城外,秦重登时也想了起来。他虽做不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观个三四路,还是能做到的。
“秦小兄弟莫要误会。”文士解释道,“你的那匹白马,神骏非常,可夸万里挑一,平日难得一见。”
“原来如此。不想陈掌柜也是好马之人。”秦重说道。
“良驹如美人,何人不爱哉?”文士呵呵而笑,打个哈哈,转过了这个话题。
“未知这第一关,秦某可算通过?”秦重关心今晚住处,也不愿再废话,因此直接问道。
“连对八联,联联如珠玉,岂能不算通过?”文士夸张的赞道。
“那么,接下来该如何?”秦重问道。
“请。”文士肃手一让,请秦重登二楼。
站在楼梯口,秦重没有急着上去,而是问道,“如今秦某过了第一关,不知我的同伴,可否进来?”
“当然可以。”文士一口应诺,转身吩咐小厮,“去将秦兄弟的同伴,请进楼来奉茶稍坐。”
“是。”小厮回身去请人,文士与秦重一前一后,登上了二楼。
二楼是环形的结构,一圈回廊正悬在一楼顶上。沿着回廊行走,可以清楚的看见一楼的场景。另一侧,则是一间间的雅室。二楼上很安静,每间雅室都是门窗紧闭。显然,这里没有客人。
“敢问陈掌柜,秦某十分好奇,得意楼平时不营业么?”
“呵呵,楼主好风雅,开此得意楼,也只是为了结交天下雅士。”青袍文士说道。
“不知得意楼楼主,是何样风华人物?”秦重颇为感慨,有钱就可以任性,古今一样啊。
“秦兄弟闯过第二关,自然能见到楼主。”文士没有多谈楼主,打开一间雅室,请秦重入内坐下。
刚刚坐下,从门外进来两名侍女奉茶。秦重微微诧异,他方才特意留心查看,并没有见到二楼有他人在。这么快就有侍女进来,也不知她们原来是在哪里?心思只是一转,已经抛开了这件事。
“敢问,第二关是何章程?”秦重抿了一口茶,问道。
“不急。”文士呵呵一笑,说道,“老夫曾行走江南,彼时遇见一招亲事。那闺阁女子自作一上联,悬于大门之侧。称,只要对出下联,即愿嫁为人妇,并附赠十万钱以为嫁妆。”
秦重静静的听着,知道文士必有下文,也不接话,等着他说下去。文士说到此,很是怅然的摇摇头,竟有些神思恍惚模样。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眼望向秦重,忽的拱手一礼。
“那一联,难倒江南无数俊彦,至今无人能对出。”
“哦?”秦重很是好奇,一直无人对出,那姑娘岂不成了老姑娘?
“岁月蹉跎,已十年哉。”文士长叹一声,“可怜红颜变白发,只影待字犹闺中。”
“啊?”秦重倒是感叹,只影待字犹闺中,说明至今未嫁。十年蹉跎,这年头可真不多见啊。
“是以,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陈掌柜请讲。”
“秦兄弟联对信手拈来,文采斐然,不知可否一试当年绝对?”
“这?”秦重有些踟蹰,不知该应还是不该应。十年无人能对出,必然词句出众非同寻常。自己贸然应下,若是对的出最好,若是对不出,岂不是自拆招牌,砸了自己的形象?
“此联无关闯关,只是老夫一个心结,还请小兄弟成全。”文士言语真诚,殷切望着秦重。
“好吧。”秦重无法拒绝,勉强应道,“只是在下未必对的出,还请掌柜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文士闻听大喜,站起身来施了一礼,随即缓缓吟道,“四水江第一,四时夏第二,画眉闺阁居江夏,谁是第一,谁是第二。”吟罢,目光灼灼的盯着秦重。
秦重闻听心中暗乐,这幅对联后世大名鼎鼎,因此印象深刻。把玩着手中茶盏,故作沉思状。数息之后,秦重眉头一挑,倏地站起身来。文士见状,更加急切,一步跨过直凑到秦重身前。
“三教儒在前,三才人在后,舞象少年本儒人,岂敢在前,岂敢在后。”
“妙啊,妙啊,妙啊。”文士一时欣喜欲狂,连声呼妙,兴奋不能自已。望向秦重的目光,热切中更多了一份钦佩之色。“岂敢在前,岂敢在后。哈哈哈,好一个岂敢在前,岂敢在后。”
“词句粗陋,还请陈掌柜指正。”秦重谦逊道。
“岂敢,岂敢,秦兄弟高才,陈某钦佩之至。”文士说着,深深一揖表示感谢。随之,文士吩咐一旁的侍女准备宴席。此刻,他才真正的重视起秦重,升起了招待拉拢之意。
时间不长,一桌酒菜已经齐备。文士请秦重入座,只听一声弦响,雅室的墙整个被拉开。入眼灯火灿灿,一群衣饰华丽的女子翩翩起舞,个个脸上都蒙着白纱,但是身姿婀娜,灵动如狐。
只听唱道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回味无穷。凡有水井处,皆歌柳词,这句话可是一点儿没说错。
这时,文士端起酒杯,隔着桌案向秦重一举,然后一饮而尽。秦重酒水略略沾唇,端着酒杯没有放下。他左右看了看,一桌宴席只有他和文士两个座位,不由皱起了眉头。
“请问陈掌柜,秦某的同伴可否请上来一起?”
“嗯这?”文士正想说话,却被秦重的话堵住了嘴。略一沉吟,说道,“得意楼定有规矩,只要过得三关,楼里一切皆可免费享用。但是未过关者,却无缘入内。”
“这?”秦重有些不悦,心道这得意楼太拿捏了吧,连同伴都不能入内?
“不过,秦兄弟帮了老夫,老夫自当投桃报李,还秦兄弟一个人情。”正说着,雅室的门一开,侍女引着郎宗瑜走了进来。见此,秦重很是识趣的冲文士拱拱手,表示感谢之意。
郎宗瑜满眼迷茫,身形有些拘谨。眼前的富丽堂皇,他从未见识过,只觉每一件都精美绝伦。再看向正面起舞的歌女,衣衫暴露,肌肤若隐若现,不由得噌的一下红了脸,低着头根本不敢再看。
“郎兄,尽管吃喝就是。”秦重看出郎宗瑜窘迫,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说道。
“好。”郎宗瑜是真饿了,听了秦重之话,不再旁顾,闷头吃喝起来。
当下,歌舞摇动丝竹,美酒助兴佳肴,一派灯红酒绿,如梦天上人间。文士谈兴浓厚,借着一杯杯美酒,旁敲侧击打听秦重来历。当然,也说些江湖奇闻人间趣事,其乐融融也哉。
酒过三巡,文士吩咐取来笔墨,搁在一旁的书案之上。猛的一把,推开了窗户。
清凉的风,瞬间涌入了雅室,稍稍冲淡了满屋酒气。窗外,夜色如水,一轮弦月挂在天边儿,孤零零眼看就要落下去。看见这半弦月,秦重恍惚了一下,如今应是六月上旬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是五月初五。那时天上月,也如今夜一般。转眼间,已过去一个月了么?
“俗话说,酒助诗性。”文士略有酒意,高声说道,“诗词皆可,还请秦兄弟应第二关。”
“以何为题?”秦重不惧诗词,淡淡问道。
“就以天上月为题,如何?”文士一挥手,指着天空弦月说道。
“好,就以天上月为题。”秦重饮罢杯中酒,缓缓站起身,走到了窗前。望着天上月,莫名的,却一下想起了云霓。心中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甜蜜?酸涩?忐忑还是惦念?秦重分不清楚。
心中一动,不由曼声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歌舞早已停下,整个楼里变得一片安静。对面的文士,手端着酒杯,呆滞的望着秦重,竟忘了回神儿。而面前一众舞女,更是张大了嘴巴,痴痴望着窗前的背影,眼睛里明光逸动。
忽然,一阵吧嗒嘴的声音,突兀的打乱了室内的静谧。秦重身边两个小侍女,猛地回头,怒瞪着郎宗瑜,气恼他牛嚼牡丹,破坏了这份难得的意境。郎宗瑜后知后觉,一下闭上了嘴。
只是嘴里塞满了食物,这样子更是滑稽。茫然四顾,郎宗瑜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文士曼声吟道,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小侍女抓起毛笔,匆匆记下方才的词句。不等墨迹晾干,一把抓起宣纸,起身往外就跑。而这时,文士终于平静下来,冲秦重恭敬的一抱拳,说道,“老朽虚度四十春,从未得闻如此天籁。”
“掌柜谬赞。”秦重矜持的一拱手,心里却着实有些汗颜,毕竟是偷了他人的词作。
“绝非谬赞。”文士感慨说道,“此词一出,天下咏月词尽废矣。”
“如此,秦某可算过关?”秦重问道。
“过关,过关,当然过关。”文士一连声说道,随后一转身,吩咐小厮,“去,楼外燃放焰火。”
“是。”小厮兴冲冲的往楼下去。
小厮方离开,一个小侍女登登跑进了进来。许是跑的急了,犹是气喘吁吁,一张精致的小脸儿,也染上了淡淡红霞。到了秦重跟前,躬身福了一礼,俏生生的说道,“秦公子有礼,我家小姐请您登楼一见。”
“小姐?”秦重猛地一怔,怎么又出来一个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