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梅河接任“戏班”班主之后,自然没什么威望,戏班里的几个人见梅河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就想着把梅河挤挤出去,他们另起炉灶。
反正这十里八村都知道他们的这几个人,谁家有葬礼若是需要唱戏的话也都会找他们,少了梅河,还少一个分钱的。
可梅河并没有气馁,那几个人既然撇下了她,也没有必要找几个无情无义的人,而且在梅河看来,那几个人唱功平平,根本没有必要和他们为伍。
那几个人单干后,梅河就准备在村里找了几个在家赋闲的老人,还有几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组成了新的戏班。
那几个老人,唱功不差,都是老梅家戏班的后人,从小的时候就跟着父辈学习,养成了一辈子的习惯,很多曲目说来就来,甚是厉害。
至于这些老人是怎么被梅河说服的,梅河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是长辈们疼我,为了我们梅家戏班着想。”
其实那些老人都是被梅河身上的一股冲劲儿给打动了,重振梅家戏班不是梅河一个人心愿,也是那些老人的心愿,因为那些老人小时候都是跟着父辈在梅家戏班,吃着戏班的饭长大的。
至于梅河找的几个年轻人,他们的天赋都比较普通,可他们却和梅河一样对河北梆子有着独特的热情,而这些人中就有郭仁峰。
郭仁峰说,从小他和梅河一起玩的时候,梅河就是孩子头,别看那丫头小他几岁,可遇到事儿从来不含糊,头一个往上冲。
他们出生的村子因为唱戏的多,大家称他们梆子村,可有些心里怀着恶意的人却叫它戏子村。
而且还给那村子的人编了顺口溜说是:“西流庄,戏子村,唱丧礼,哇哇叫,谁家死人,它都唱,戏子义,婊子情……”
每当有人唱这个顺口溜的时候,梅河都会第一个冲上去跟人打架,因为梅河领头,不少西流庄的孩子也都聚集到梅河的身边,那些人形成了一个小团伙,谁骂他们,他们也不还口,直接还手。
所以一时间,那些平时爱说这些顺口溜的孩子也不敢再说了。
梅河一下成了同辈人之间的英雄。
所以十五岁的梅河要出来组织戏班,不少辍学的孩子都跟着响应,当然大家的水平良莠不齐,梅河就找了几个功底较好的跟着她一起组成临时戏班,底子差的就由村子里的老人先教着。
当然梅河要做的不光是这些,她自己手写了很多的小卡片,然后往各个村子里发,宣传她的戏班,而且价钱也便宜一些。
后来梅河的戏班子还真接到了几个活,虽然挣的钱不多,可对一群孩子和老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只不过他们来往表演的路上都很辛苦,他们那会儿坐的是三蹦子,上面弄车棚子车斗里摆上很多的板凳。
而当时给梅河开车的就是梅河的哥哥,他哥哥虽然唱戏不行,可却是很支持自己那个妹妹的。
梅河接了几场活,村里原来几个撇下梅河的人就不愿意,他们觉得梅河抢了他们生意,就去梅河家,把梅河的家里砸了个稀烂。
梅河父亲死了,父亲没有什么兄弟姐妹,所以只有梅河和他哥哥孤苦伶仃的,他们只有受气的份儿。
两个兄妹家被砸了,就去找村委会评理,可村委会却不向着她们。
后来梅河就把这事儿闹到乡里,乡里的领导听说了,就赶紧进村里调查。
而负责调查的人正好也是一个梆子迷,他在听了梅河的事儿后,被梅河的热情所感染了,他决定帮梅河组建一个真正的河北梆子戏班,同时也为乡里的文化建设添砖加瓦。
那个人叫郝俊友,当时在乡里认副乡长。
有了副乡长的帮忙,梅河和她哥哥在村里也就不受欺负了,他们在郝乡长的帮助下成立了一个正规的河北梆子戏班,当然起初的时候他们的实力仍旧不足,只能唱唱葬礼,偶尔唱下庙会。
可几年之后,不少年轻一辈的人学成,甚至不少外来村子的人,也到他们戏班来学习,因为这毕竟是一个营生。
再后来,梅河的戏班开始分为两部分的,学徒负责唱葬礼,戏班里的角开始专门负责唱庙会。
再后来在郝乡长的帮助下,梅河带着戏班子进了县城唱戏,当时梅河特别大胆的写了一出有关他们村子里情况的现代梆子戏,而且那次演出一举成功。
当时还上了县里的报纸,引起了县领导的注意。
为此还专门又多加了几场演出,场场爆满。
当时县里研究决定,就准备让梅河的戏班代表县里到省城去参加的一个文化活动,并给他们在省城的大戏院安排了一场表扬。
那也是梅河戏班最巅峰的一次。
那次表演轰动了省城,上了省日报,说他们戏班是河北文化的希望。
也是因为梅家戏班,郝乡长的仕途也是顺利了很多,在省城演出结束没多久,一手操办起梅家戏班的郝乡长就到县里工作去了。
当时梅家戏班的所有人全部去为郝乡长送行,还操办一个欢送的宴会。
当晚梅河喝了不少酒,甚至大胆地向郝乡长表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嫁给郝乡长。
可却被郝乡长拒绝了,郝乡长说,他有未婚妻了,在县医院工作,是一个医生。
听到郝乡长的话,梅河没说什么,就笑了起来了:“医生啊,那比我好,我是个戏子。”
其实大家都知道,郝乡长绝对没有半点看不起戏子的意思,郝乡长甚至经常和他们一起排列,自己有时候也会上台唱几嗓子,他是一个百分之百的梆子迷。
可梅河却不这么想,她跟别人说:“郝乡长是一个骗子,是一个伪君子,他告诉我,他的女朋友是医生,眼下之意就是说我是个戏子,说我配不上他。”
郝乡长当天就给梅河解释了很多,可梅河一句也听不进去。
无奈郝乡长只好让梅河自己冷静,他就离开了,一场欢送宴会不欢而散。
次日郝乡长离开,梅河也去送行,还给郝乡长道了个歉,说自己昨天喝多了。
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自从郝乡长走后,梅河的精神就变得极其萎靡,她自己也很少参加演出了。
那段时间梅河的哥哥结婚,就算是那样,也没有看到梅河笑。
在接下来的几年多年来,梅河戏班经历了昌盛,然后渐渐地走向没落,又回归到了只在庙会演出的境地,梅河却一直单身,大家都知道,他心里其实一直记挂着郝乡长。
而在一次演出回来的时候,因为车子的刹车失灵,梅河被摔出车子,然后被车轮子给压死了。
梅河的故事郭仁峰给我讲的很详细,可说到梅河之死的时候,他却一带而过,让我觉得他是有意在隐瞒我什么。
我之前看过他的面相,他和梅河的死无关。
既然无关,他为什么要隐瞒一些内容呢?
我并没有催促郭仁峰的意思,想听他自己继续说下去,可半晌后,他忽然对我说:“我的故事讲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郭仁峰都没有正眼看我,他的眼神在闪躲,仿佛生怕被我看透了什么似的。
果然梅河的死另有隐情。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郭前辈,事情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我觉得有些事儿,你还是坦白告诉我的比较好,这样我才能帮你,否则我真的无从下手。”
我说了这句话后郭仁峰就呆住了,他的思绪里好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
见郭仁峰下不了决心,我就准备说些话刺激他一下。
可不等我开口,郭仁峰就忽然道:“李大师,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梅河真是死于车祸,这一点我绝对没有骗你,可能当时车的惯性太大了,梅河没抓紧,然后被甩了出去。”
我问他们当时是什么车,还是三蹦子吗?
郭仁峰摇头说:“早不是了,那会儿戏班子算是比较有钱的,置办了两辆车,是一辆客车和一辆小卡货,客车做人,卡货拉东西。”
我惊讶问:“梅河坐在客车里被甩了出去?”
郭仁峰愣了一会儿说:“不是,是在卡车上,不过……”
我问郭仁峰不过什么,他却摇头不说话了。
我再次催问郭仁峰,他却说:“没什么,梅河死的时候,的确是坐在卡车上,而且是在卡车的车斗里。”
“我们也劝过她,让她回客车里,可她却不肯。”
此时郭仁峰提及梅河的时候,已经没有讲故事时候的那种亲切,他好像在极力撇清自己和梅河的关系。
或者说,他是在极力逃避某些事儿。
那件事儿或许就是梅河回来的关键,郭仁峰既然不肯说,或许我可以换个人问问,当时梅河戏班留下的人,又不只是郭仁峰一个。
另外还有一件事儿,梅河一直暗恋着那个郝乡长,或许把郝乡长找到这里来,也能够帮着我们化解梅河心中的怨念,平息了这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