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恬儿收脚撤身,退回到山石之后,已经消肿的脸蛋上不知不觉泛起一抹驼红。她难得露出如此娇憨的一面,只因眺望见了她的意中人。
她的心犹如小鹿乱撞,脑子里闪过的皆是在雒都时听到的种种传闻。
当年战功佼佼的漠州铁骑统领,还没有残了双腿的隋御,是众多朱门闺秀倾慕的男子。要不是后来惨遭横祸,哪能轮得到凤染那种,搬不上台面的卑微庶女嫁给他?
隋御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和她这种天之娇女才最为登对!凌恬儿就不信这个邪,她说什么都要把隋御降服到自己身下。
“你看清楚没有?”凌恬儿调整好呼吸,侧首说,“可觉得他似曾相识?”
这日,随凌恬儿来大兴山的扈从,不是罗布而是松针。
松针从头到尾都迷迷蒙蒙的,无论是国主对他讲的那些惊天大秘密,还是小郡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补充说明,皆让他一时难以消化。
简单说,隋御是松针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的族中叔父。
尽管他比隋御只小几岁,可这辈分是国主帮他敲定的,他亦不能反驳。
可怜松针父母亲早逝,不然他真得回去问问爹娘,这叔父到底是打哪儿论出来的?
松针心下清楚,要不是这二年在护卫府里稍稍崭**头角,如今站在这里的还指不定是谁。
松针是阜郡人士不假,松氏也是掌管阜郡的族帐。只不过松针他们家这一支是松氏旁支的旁支,算不上根正苗红。
国主和小郡主硬生生让他对号入座,他不接受也得接受,隋御是他叔父这个“事实”。
“额……”松针低下头,讪笑说,“卑职不认得他啊。”
同为武将,松针对隋御的名讳并不陌生,就是看到他的真容比较惊讶。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清癯男子,就是北黎曾经的战神?
闻言,凌恬儿瞪起双目,拎在手里的马鞭差点甩到松针身上。
然而松针不是她的扈从,不能像罗布那样任由她打骂。她负气地往旁挥下一鞭,抽得新发芽的小草自泥土里溅起来。
松针没有讨好小郡主,更没有将身躯躲闪开,只不尴不尬地笑起来。
随东野使团往返雒都一回,他与小郡主朝夕相处近二月余,算是把她的脾气摸清了。
日常里是跋扈了点,但总体来说比较通情达理。眼下变得这么激动,莫不是坊间那个传闻是真的?小郡主真看上山下那位侯爷了?
北黎的侯爷和东野的郡主相结合……听起来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即便国主所说是实情,那隋御真愿意回归东野故里,然后再掉头对付北黎?
松针抚了抚自己的心脏,动嘴皮子这种事,他哪能做得来?他的夙愿是征战沙场,让东野从北黎的束缚下挣脱出来,不再受北黎的欺压和凌辱。
“那个……建晟侯夫人。”
松针蓦地想起,凤染在锦县官驿里对他的那一笑。他恍然明白了其中奥义,想来她那时候已明了自己和隋御之间的“关系”。
“怎么了?”
提起凤染,凌恬儿就怒火中烧,已差不多快痊愈的下颚,又隐隐地轻搐起来。
“你对人家夫人倒是记忆犹新。”凌恬儿摸了摸腮边,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戏谑地问道:“你瞧她长得好看么?北黎男子就喜欢她那个样子的?柔柔软软抱起来舒服?”
松针清澈的眸光再次瞻往山下方向。他听说过有的大族帐家千金小姐,喜欢上有家室妻儿的男子,大多数的结局,都是男子抛弃发妻再迎娶回千金。
所以猜到凌恬儿打得什么主意,他并不觉得多离谱。只是有点纳罕,北黎那边也有这种情况么?隋御也会这样做么?
“你……”凌恬儿停顿一下,“去山下转转吧。”
“啊?”松针哪能这么快做好心理准备,“郡主,我,我……”
“怕什么?你又没穿戎装,看起来跟他们北黎人有什么差别?”凌恬儿催促道。
“您让卑职缓缓,再说就算去见建晟侯,也得挑个合适的时机不是?就这么冒冒失失闯过去不太好吧?建晟侯若这么容易被说服,国主和您还用得着这么愁楚?”
凌恬儿欲要还嘴,身后一扈从自不远处跑回来,轻喘相报:“郡主,前面山腰附近发现不少北黎士兵。”
“北黎士兵?”凌恬儿一怔,“看清楚带队的是谁了么?”
“郡主,咱们还是先撤吧。大抵是北黎边军来巡山。这大兴山划分本来就有歧义,跟他们这样狭路相逢,没有必要。”
凌恬儿气急,又狠狠甩下一马鞭,“真较起真儿来,那建晟侯府占地都是咱们东野的。早晚有一天……”
不等凌恬儿发完牢骚,松针已从身后强行提溜起她往回走。
凌恬儿心下又一滞,松针竟然敢这么对待她?她这郡主当的,是前些年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么?
康镇由一副将引路,来至前些日子东野人和建晟侯府发生过争执的位置上。
但见副将前后左右比划一通,好似在给康镇还原当日的场景。
“你确定那人是东野小郡主?”康镇不大相信,自顾在周遭踱起步。
“那日来巡山的兄弟都瞧见了。东野小郡主前不久刚刚过境,不少兄弟是亲眼所见,绝不会认错。”副将信誓旦旦地道。
前些日子忙于军务,康镇始终没有得闲儿。今日恰是巡山日,他才从驻地大营跟过来。
“东野小郡主和建晟侯夫人的贴身侍女赤膊?”康镇抬指搔了搔下巴,那侍女一定就是宁梧了。
他想起她那副凛若冰霜的样子,还有那双被人盯一下就浑身不自在的鹰眼。
“是因为大兴山的使用权争执不休?”
副将指向山下,说:“将军您瞧建晟侯府在干什么?”
“种地嘛,侯府捉襟见肘,不得自己想法子度日?朝廷连我们的军饷都拖欠,哎,我就是想帮侯爷也无能为力。”康镇爱莫能助地叹道,“前儿苗知县同我提了一嘴,那只老狐狸呀……”
“侯府里的人越来越多,将军就不起疑么?”副将打断他的感慨,“还有这身手了得的侍女?”
康镇睃向副将,转动两手手腕走过去,说:“你觉得建晟侯在背地里搞动作?”
副将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一个残废之人能干什么?凤夫人无非是想找点赚钱的法子,侯爷那一身伤病,得费不少钱。”康镇又想起苗刃齐学他夫人的情形,“连知县夫人都被凤夫人感动三分。”
康镇是这样对属下辩白不假,但这不代表他内心没有疑窦。
东野小郡主和建晟侯夫人起了争执,源头可能要追溯到东野使团被劫那件事上。这变相证明,隋御绝对没有通敌。
但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身边还暗藏这等高手,不得不让人觉得他貌似另有所图。
这个宁梧……
巡过大兴山,康镇教一众行伍先回驻地。他自己则径直下山,去往建晟侯府。
这时候已到后晌时分,李老头才跟凤染通禀完播种进度,忽听门房小厮进来说康镇登门,又匆匆让隋御做好伪装。
康镇还没进府门之前,已发现新矗立起来的几处哨亭。他稍稍瞥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工事皆出当兵人之手。
他副将猜忌的没有错,这建晟侯府不像是要凋零,反而像是在暗暗蓄势。
隋御坐在轮椅上出来见他,二人互相寒暄一番,凤染便亲自进来上茶。
凤染身后跟着宁梧,躬身低眉的没有瞧康镇一眼。
康镇一改往日那正人君子的做派,两眼直勾勾盯在宁梧身上。
“康将军?”凤染弯眸笑了笑,道,“今儿晚膳在府上用吧?你一来我们府上,我家侯爷这气色立马好了不少。”
“那卑职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康镇半分都没推托,反倒给凤染来个措手不及,他到底是带着啥目的而来?因为侯府大力种田?因为侯府建起哨亭?还是……因为宁梧?
凤染亲自去后院厨房吩咐一声,康镇算是侯府的贵客,还是莫要怠慢得好。
“康镇今儿有点奇怪。”凤染和宁梧走在庭院甬道上,“跟侯爷一会儿提西祁鞑子,一会儿扯用兵之道。”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宁梧附和说,“关于雒都那边只字不提,关于边军的事也一个字不说。”
“宁梧,他瞧你时色眯眯的。”
“夫人,您……别瞎说。”宁梧结结巴巴地否认,底气明显不足。
凤染轻哼了声,道:“我以为经过上次以后,他不敢再打你的主意。邓媳妇儿呢?”
“领着李老头那院过来的几个媳妇儿,在库房里忙着。”宁梧欠身道,“夫人让郭将把人都调走,杂七杂八的琐碎事便落到咱们这边来。”
“人手还是不够用。”凤染努努嘴,“再缓缓吧,等侯府境况好些,我再去外面讨点丫头回来。你去库房叫邓家的过来,晚夕用膳时让她跟着我,你别往跟前去。”
“夫人多虑了,康镇不会看上我,他或许另有目的。”
“我不管他有啥目的,那么轻佻地看着你就不行。真以为我能把你送给他?”凤染气鼓鼓地道,“不行,我得再去趟厨房。”
宁梧赶紧拦下凤染,说:“夫人又要干什么去?”
“我弄点炉灰抹你脸上,让康镇瞎惦记。”
“啥?!”
发出疑问的不是宁梧,而是从月洞那边走过来的郭林。
他眼睛睁得溜圆,紧张兮兮地道:“不是我说他坏话,康镇那酒品,啧啧~上次喝醉了还是我送他回的营地。他看上咱家宁梧了?就他那样……”
话未说完,郭林那张特周正的脸便红的跟火烧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