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哪里?!”隋御只觉浑身的气血一阵逆涌,他咬紧后牙槽,忍怒问道。
水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颤声答道:“尘爷带他们没有走府门,是钻的地道,现在人就在地道里。”
“可有尾巴?让郭林带人立刻盘查,方圆五里内,一只兔子都不要放过!”
水生叉手领命,急促地退出东正房外。
隋御扯了把原本就没有穿好的衣衫,衣襟儿下的胸膛强劲绷起,凤染甚至能看到他隆起的青筋和竖起的汗毛。
“娘子,这非我本意,但我现在必须去面对这件事。相信我,我会处置明白,咱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他回过身将凤染纳入怀里,边说边吻住她的前额。
“我和你一起过去,他们当中定有人受伤。尘哥既把他们带回侯府,侯府和东野之间便再脱不清干系,现在不是争论是非对错的时候。”
没给隋御回绝的机会,凤染已唤宁梧和邓媳妇儿把药箱等物准备好。隋御亦没再磨蹭啰嗦,带着凤染直接往后院地道奔去。
设计地道的初衷是为了方便隋御和府中众家将出入,谁都没想过,它第一次派上这么重要的用场居然是为隐藏东野国主!
整座建晟侯府看似跟以往一样,但府中所有人都悄然地动了起来。康镇带领一队家将去往府外,安睿则携着余下一队在府内巡逻。
而范星舒则在接连侯府这边的地道口把守着,他看到隋御疾步赶来,先是舒了口气,可又看到跟在他身旁的凤染,不由得又把心提到嗓子眼儿。
凤染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上院里?他还未等踏入地道中,就闻到一阵刺鼻的血腥气。凌澈、松针、郎雀以及侯卿尘均受了伤,他真不愿让凤染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
“侯爷。”范星舒凝眉行礼,又忙把地道里的情况仔细说明,“东野国主遭到追杀,现在情况不容乐观,尘爷这是把大麻烦带了回来。”
“先进去。”凤染稳住气息,扬声道。
隋御一臂将她拉回身后,自己则第一个下入地道中。余下范星舒、水生、荣旺等皆在两侧护着,宁梧更是紧紧看顾住凤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而她的首要职责就是护好凤染安危。
地道里经过持续不断地加工巩固,已变得有些规模,很多设施也趋于完善。两边墙壁上燃着一排油灯,过了第一个拐弯处后,只见十余个血肉模糊的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场面惨不忍睹。
凤染胃中不由得翻上来一阵恶心,她忙偏头向后避了避,不想在这时候影响他人。
凌恬儿已哭的没了眼泪,几度晕厥过去,是侯卿尘把她扛在肩上一路背了回来。她伏在父亲身前握住父亲的大手,就像小时候父亲握住她的小手一样。
松针身上数道可怖伤口,侯卿尘和郎雀则是受了轻伤。而这位东野国主却始终闭着眼睛,他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一时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死还是活。
“叔叔,叔叔……”
松针单膝跪地,将弯刀抵在地上,他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蒙上一层氤氲,他终于身临其境一次真正的战役,他一直以为会是和北黎交手的战场上,可残忍的是他的敌人竟是自己昔日的袍泽。
松针过于激动,一口鲜血自喉间喷出来,他吞血不及,将咸涩的血沫倒灌在口腔内。
凤染立即跑过去,蹲下身子查看松针的伤口,宁梧和邓媳妇儿也跟着围了上去。
“别说话,没事的,把药丸咽下去。”
凤染双手很快被染红,她甚至不敢看那些翻开皮肉的伤口,但趋于一种救死扶伤的本能,她必须尽自己全力救下他们。
侯卿尘的双眸已塌进眼窝里,他跪在隋御面前重重地磕头,说:“带东野国主回来,是卿尘擅自做主,此事过后,卿尘愿以死谢罪。”
凤染已经救不过来了,仅存活下来的这几人全部伤得不轻,偏侯卿尘还在她身边“咣、咣”地磕头,他额前的鲜血顺着脸颊流满全脸。
隋御走近了,将侯卿尘搀起身,在东野人面前不疑表露出太多情感,遂敛声问道:“尘哥,东野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赤虎邑真的发生逼宫兵变,而这背后的操控者正是丹郡狄氏族帐,也就是东野的二郡马狄真所为。他买通宫中大部分扈从,又联络护卫府及狱刑司一众权臣,在很久之前就蓄谋了这场逼宫。
而前两日东野和北黎的那场假把式,恰恰成了促成此事的导火索。
达吉所统领的边军镇守在赤虎关,在北黎忌惮他们的同时,他们同样忌惮康镇会突然发兵越境。所以不管松针怎么跟他说这次打仗是假的,达吉还是按真实备战来准备的。
这样一来,达吉手里的兵力便集中在边塞上,根本没在意后方的赤虎邑会出事。待到他们发现后院起火时,再想赶回去救驾,整个赤虎邑城已被狄氏一族及其附庸派给占领。
达吉连闯入皇城的机会都没有。他一方面见不到国主,另一方面又怕被北黎知道内况后趁机扑过来,只好带兵原路返回,至少要保证边界上别再乱套。
狄真正是抓住达吉他们不能及时赶回来,凌氏众多皇族还远居于旧都的这个空隙,才贸然发动这次逼宫。
要是缠绵病榻中的凌澈答应让位给狄真,或许他们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惨烈。
假如凌澈让狄真坐上国主宝座,他自己定会落得个囚禁余生的结果。而小女儿凌恬儿必然会被处死,因为不管她和谁成婚,小郡马都会有一颗想要取代狄真的野心。
狄氏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必将斩草除根。大郡马和二郡马反目成仇也计日可待,倘或大郡马蒲氏一族不服二郡马上位,东野两都一十二郡之间定会硝烟混起。这只会让本就内忧外患的东野,更加满目疮痍。
破败不堪的东野是在凌澈手里运作多年才慢慢恢复起来的,他怎么能让悲剧再度上演?已经提不起刀枪的凌澈,撑着最后一口气穿上盔甲,领导他的贴身扈从们从东野皇宫杀出重围逃了出来。
凌澈本带着莲姬和老国师一起逃难,但莲姬养在宫中身娇体贵,根本跑不了几步。为了不拖累国主,莲姬竟一头撞死在宫门上。
老国师勉强撑到宫外也已筋疲力尽。身后追兵在即,他知道自己已然太老了,没有几日活头。于是毅然决然地推走凌澈,和留下来的几名死侍死死地拖住了追兵。
凌澈和巫韬亦师亦友,他们臣主同舟共济几十载,最后竟以这种方式诀别。凌澈五内俱碎,又在孱弱的身子上“插”下最深的一刀。
那时候东野皇宫已燃起火势,身后追兵如野狗般扑来,凌澈却倒在地上再爬不起来。
凌恬儿一边哭一边把父亲背到自己肩上,父亲原本高大壮实的身躯,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变成了一把骨头。凌恬儿的自责越发严重,父亲能有今日全部都是拜她所赐。
她每艰难地向前匍匐几步,就要摔倒在地一次,她终于知道父亲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终于体会到自己身为一国郡主到底该负什么样的责任。
可让她成长、让她明白的代价简直太大了!
就在凌恬儿最绝望的时刻,从赤虎关赶回来的松针,和想尽法子营救的郎雀终于找到了凌澈父女俩。他们带着手里仅剩的一点扈从把父女二人救出来,然而这才是个开始,等待他们的一轮轮追捕和搜查如潮水般袭来。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受伤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越来越要暴露。
侯卿尘就是在这时候潜入到赤虎邑当中,可赤虎邑已一片狼藉,他只隐约打探到一个大概情况。他没得法子,首要任务只能从寻找松针开始。这一找就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要不是郎雀出街找吃食,意外发现侯卿尘的身影,只怕他们到现在还逃不出赤虎邑。
凌澈在侯卿尘的叙述中缓缓睁开眼睛,他看到隋御窘然地笑了笑,虚弱道:“侯爷,一别多时,你可还好?”
闻言,隋御绕到凌澈身边半蹲下来,朝凌澈恭敬地揖道:“国主,别来无恙。”
隋御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凌澈的样子,那健壮挺拔的东野汉子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君王风范。隋御甚至觉得凌澈要比元靖帝、合隆帝他们更有威严。
他们二人仅有的那两次交集,一次是论天下之道,一次是说服他投诚东野。这才过去多久,他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这位国主到底经历了什么?这远比他之前预判的严重得多。
凌澈抬起那只枯瘦的大手,扶住隋御的臂腕,他说:“我要死了,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屈辱地死去。我一生的志向都是想让东野脱离北黎的束缚,让东野百姓不再贫苦挨饿。可是我做不到了……”
“同室操戈,这是我自己埋下的祸根,东野如今的局面是我一手造成的。你是松烛的儿子,你是我东野的好男儿,我对你从未有过迫害之心,先前和你做的各种交易也都是想让你尽快壮大起来。你不愿回归东野,你有你自己的志向,你有自己的仇恨要报,我都明白……”
凌澈把隋御的臂腕抓得更紧,双眸滚下泪来。隋御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沉重道:“国主……”
“听我说完!”
凌澈的呼吸已开始不顺畅,两只瞳孔也渐渐失了焦。他抓住隋御的手伸进自己怀里,退出来时隋御手里已多了一样东西。
是传国玉玺!
隋御突然意识到什么,就在他要推给凌澈时,凌澈却用双手把它包裹在隋御手中。
“你曾经可以打败西祁,我相信东野在你手里也一定能走向强大。我把一国托付给你,不要让东野十二郡互相残杀、永无止境地内斗,东野也是你的家啊……”
“我不能!”隋御摇头,他知道接下这个担子意味着什么,那就是必须和凌恬儿成亲,只有这样,他才有继承国主的权力。
凌澈看了眼浑身是血的凤染,诚恳地说:“侯爷夫人,我要将一国托付给隋御,只委屈你退居人后,待他日继承大统,你和恬儿以姐妹相称,共同辅佐隋御,望你能成全!”
“不可能!我说了不可能!”隋御回手环住凤染,很怕凤染会弃他而去,“我隋御这一生只有一位夫人,就是凤染,从前、现在、以后都是,我不会纳妾、更不会让她去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