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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硕老师说到这里,看了一眼站在床头边楚楚可怜的郑钰爽。他早就听说痴情一片的郑钰爽衣不解带的一直在病房照顾战智湛。很多自告奋勇要来病房照顾战智湛的同学,都被郑钰爽撵了回去。同学们都听说了郑钰爽在正阳河救火的生死关头对战智湛的表白,自然都不好意思和郑钰爽争抢照顾战智湛。也许,照顾战智湛的疲劳是对郑钰爽心灵最好的慰藉。
魏硕老师的夸奖,让战智湛浑身不自在,冷汗直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战智湛扭捏着说道:“魏老师瞅您说的,俺哪是啥好学生呀,考试前儿净不及格。”
魏硕老师又向上推了推眼镜,笑道:“小战,我带过这么多学生了,可谓经验丰富。你别瞅那些在学校学习成绩不咋的,贼拉调皮捣蛋的学生,到了社会上,这样的学生往往事业有成。这不,你还没毕业呢,我有个事儿就得请你帮忙了。”
战智湛知道魏硕老师的话恭维的成分占了很大的比重,是不能认真的。至于有些在学校期间学习成绩优秀的同学,参加工作之后混的不怎么样。这里边既有没有很好的把握机遇的问题,也有个别同学总有种怀才不遇的感觉,也就是“眼高手低”,自然也就很难被重用。
战智湛毕业设计的辅导老师曾说过一句很有哲理的话,让战智湛毕生受用匪浅:“你们走上社会之后,要尽快适应这个社会,包括你们身边的小社会。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适应这个社会,你们就是佼佼者。如果能够改造你们身边的小社会,你们就是强者。如果能改造整个社会,你们就是圣人了!”
战智湛知道魏硕老师就要转入正题了,笑道:“魏老师别客气,有啥事儿您就吩咐吧!”
厚厚的“玉泉二曲”酒瓶子底向战智湛的脸凑了凑,一股口臭味儿冲鼻欲呕。那镜片后的一对儿鼠眼神秘兮兮地眨了眨,厚嘴唇张了张,露出一对儿发黄的大板牙:“为了对你们这届毕业生进行警示教育,经省委批准,咱们学校邀请了省劳改局的新路艺术团来演出。”
听到这里,战智湛知道不会有什么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说道:“看节目呀?那有啥!”
“那有啥?”魏硕老师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那双小眼睛瞪得滴溜圆:“这个新路艺术团是由五十多个男女服刑人员组成的,这些人里边那可是藏龙卧虎,啥矫牙、咯路的人都有。这些人脱离监狱的关押,上咱们学校来演出,要是跑了一个半个的,这政治影响那可是相当大的,咱们学校是担了很大的政治责任的!我们保卫处的人手有限,这不,我寻思着,抽调一些政治上可靠的学生,协助我们保卫处加强保卫工作,这可是一项严肃而光荣的政治任务。保卫处的其他老师和同学封锁礼堂的所有出口,你呢,就和我在后台严防死守。有你小战同学和我守住后台,我就放心了!嘿嘿……我看谁敢奓刺儿!”
“原来就这么点儿破事儿呀!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不就是想让老子给你当一晚上打手嘛?嘿嘿……或者说是牧羊犬!”战智湛心里嘀咕着,满口答应。
新路艺术团演出的当晚,战智湛左胳膊上戴着魏硕老师发给他的上面印着“执勤”字样的红袖标,和十几个保卫处严挑细选的同学,站在学校的大礼堂门前维持秩序。战智湛他们七九级以班为单位,乱哄哄的排着根本称不上队的队入场。很多学生牢骚满腹,怪话连篇,抱怨影响了他们的毕业设计。似乎是约定俗成,他们的辅导员老师对这些即将毕业的学生,那是不一般的头疼,打心眼儿里不愿多管。只要这些学生能来观看演出,不惹是生非,就完成了学校交给的政治任务。至于这些学生说怪话,就睁一眼闭一眼,权当没听见了。
“吆呵……老战这一戴上红胳膊箍,不像‘护花金刚’,倒是像‘护法金刚’了。”战智湛正和一个一同维持秩序的同学说笑,忽然从熙熙攘攘的同学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战智湛转身望去,果然是他们班的队伍在柳老师带领下走过来了。战智湛对柳老师含笑打了个招呼,对“正在搞”笑道:“老郑,你净拿俺开涮,你就直接骂俺变狗了不就完了!”
“正在搞”“哈哈”大笑,笑得小眼睛都没了:“岂敢!岂敢!老战那可是大英雄!”
“真讨厌”娘们儿唧唧的说道:“老战,你可以不看演出吗?咱俩换换呗。”
柳老师转过身来,十分不悦的说道:“曾洮岩你别蹬鼻子上脸,想啥呢?快走!”
柳老师虽然跟同学们客气多了,但余威还在。“真讨厌”再狂妄,也不敢和柳老师公然顶嘴。“真讨厌”冲柳老师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拧拧搭搭的跟着前面的同学向礼堂走去。
来了!一辆蓝白相间,涂着明显的标志的“埠头I型”大客车远远地出现在林荫道上。“吱嘎”一声,停在大礼堂的门前,接着,就像老牛般喘了一口粗气,打开了车门。
最后一个囚犯演员下车了,那张熟悉的脸让战智湛大吃了一惊。这不是三哥“黄皮子”的得意门生,“贼中六鬼”之一的“鬼影手”蓝道衍吗?他不是被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吗?怎么也成了新路艺术团的一员了?见到“鬼影手”,战智湛心中大为激动,忍不住走前一步,叫道:“小蓝子……”
“鬼影手”如遭电击浑身哆嗦了一下,停住了脚步,似乎做梦也不相信在这所象牙塔中会有人叫他。他循声望过来,终于发现了战智湛。他嘴唇动了动,叫道:“八……八师叔!”
这时,紧随“鬼影手”走下车门的狱警推了“鬼影手”一把,吼道:“二十三号,你在这旮沓贼眉鼠眼的撒嘛啥呢?想对抗政府,不想减刑了咋的?”
望着一步三回首,恋恋不舍走进礼堂大门的“鬼影手”,战智湛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他想到了枉死的“小昭”,即将被处决的“小昭”战智湛尚且能沿街酹酒辞别,面对“鬼影手”,他岂能因为狱警的一句话,就放弃了与他叙旧的机会。想到“小昭”,战智湛又想起他可怜的姐姐李昭艳,他的心中不由得一痛,不知道李昭艳的精神病好了没有。
“嘿嘿……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老子现在想的是‘鬼影手’经过改造,已经与过去划清界限,重新做人!只要心中有佛,世上万物皆是佛!”战智湛犯了犟劲儿,鸟儿悄的返回寝室,翻箱倒柜的找出自己存的“大团结”来,用报纸包成两个包,一包一千,一包五百。
返回大礼堂之后,战智湛直接走向后台,这时,演出刚刚开始。出乎战智湛的意料之外的是,“鬼影手”竟然是主持人,正在用他那极富磁性的男中音,满怀激情的述说着:“每个人因梦想而努力,因奋斗而精彩。我们这些服刑人员过去也曾有过邪恶的幻想,走了一条不齿于社会的邪路。我们对不起党,对不起政府,也对不起生我们养我们的爹和娘。来到高墙内这所特殊的大学校之后,是党和政府为我们敷设了一条将梦想化为现实的新路。让我们重新做人,绽放梦想!我们感恩政府,一定安心改造,沿着新路早日回归社会!”
新路艺术团的演员均系在押服刑人员,他们以自身经历,自编自演,唱出了对过去邪路的悔恨,和对未来新路的憧憬。听来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第一个演唱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服刑人员,他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后之后说道:“各位同学,你们好!我叫李立国,因抢劫罪被判刑八年。”
在台下一阵唏嘘声之后,李立国接着说道:“我,失去自由是痛苦的。这是对自由、法律无所敬畏而付出的代价!是党和政府拯救了我,我深深体会到,只有敬畏法律,敬畏自由,敬畏生命,才会在人生的新路上实现自己的梦想,才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为各位同学们演唱的歌曲是自编的《逛进了这间房》。”
“一天没事干,不去上学堂。逛来逛去把我逛进这间房……”李立国的歌声听起来十分凄惨,大有池世祥《铁窗》系列“狱歌”之风。可是战智湛无暇倾听李立国忏悔的歌声,十分焦虑的寻找魏硕老师。幸好魏硕老师的个子比较高,在后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很快,战智湛就发现了魏硕老师正躲在幕布后面,把本来就很长的脖子伸得长长的,神贯注的观看演出。新路艺术团的演员都不是专业人士,可是他们赢得的掌声却真挚、热烈。现代舞《贪欲?诱惑?深渊》、影像舞台情景剧《沉沦?煎熬》、真实忏悔《贫瘠的心》、独唱《原谅我,妈妈》、歌伴舞《热血清风》等节目或气势雄壮,激扬振奋,或以情动人,撼人心魄。
“借光儿!借光儿!不借扁担借大框!”战智湛分开挡在他面前准备演出的演员,向魏硕老师挤了过去。这时,舞台上出现了一个身穿朝鲜民族服装的女孩儿,这个女孩儿长得有几分形似因抢救过铁路的拾荒老人而牺牲年轻生命的“鸡从良”姬翀靓。
女孩儿声情并茂的说道:“各位大哥哥、大姐姐,我叫金成姬,今年十六岁,因为抢劫罪被判刑四年,来到这所特殊的学校已经一年了。今天,我演唱一首《只要妈妈露笑脸》。”
金成姬说着,突然音调升了八度,十分震撼、几近声嘶力竭的呐喊道:“妈妈呀!妈妈!你能听到吗?”
台下先是一片死寂,接着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战智湛也被这声动情的呐喊所震撼,犹如被施了魔法,竟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战智湛站在魏硕老师身后,十分专注地观看演出。金成姬能歌善舞,歌喉圆润,舞姿翩翩犹如仙女,她用朝鲜民族语言演唱到最后,又是一声凄厉的呐喊:“妈妈……您的女儿想你想念您!”
舞台下观看的莘莘学子无不为之动容,眼圈湿润,拼命的鼓掌。战智湛身前的魏硕老师摘下“玉泉二麯”酒瓶子底儿,边擦眼泪边嘀咕道:“多好的年纪,可惜呀!可惜呀!”
这时,一个急着上台演出的服刑人员碰了战智湛的后背一下,战智湛本能的转身望去,却看到了“鬼影手”站在距他不足两米处,痴痴的望着他,那眼神充满了渴望与期待。战智湛心中又是一热,感觉到热血直冲大脑,他伸手拍了拍魏硕老师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