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县城,又能有多少事发生?”
这是当时周侯灿和刘瓒分别的时候刘瓒所说的话。
当时周侯灿还不以为然,他觉得没有没事的县衙,只有不想作为的官员。
但这一段在县衙的平静生活让他对自己原来的看法产生了怀疑。
抛开前一段非常态的守城和下乡剿匪,周侯灿现在才深切地认识到什么才是县衙中每天必须要做的事情。
周侯灿病好之后,没休息多长时间,便被陈广泰拉去做苦力了。
县衙里面的大部分文书虽然都需要知县盖印,但是这个流程之前的其他流程都是由县里各房的吏员和他们两个佐贰官、首领官来办的。
一般讲来,在同时设有县丞和主簿的县中,主簿一般会负责钱粮之事,但也会插足清军抚民、水利粮马之事。
而在现在的漳浦县,由于县丞离职居丧,所以县丞原来的职掌则需要由其他官员来承担。
本来在周侯灿来的时候三人已经议定好了这些事情,但现在胥文相已经收到自己要走的确切小道消息,便渐渐地不管事了,所以这些事情又需要周侯灿二人重新商量着来干。
陈广泰作为典史,当仁不让地承担起了缉拿盗贼的重任。
典史作为首领官,从职责上来说就是统率群吏的,所以方便行事。再加上陈广泰本身缉拿盗贼的经验也十分丰富,所以他担起这份重任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而周侯灿再也不能置身事外了。
如果说他刚到漳浦县的时候没有选择兼理县丞事是处于初到一地的考虑,现在在他已经代表漳浦县参加了好几次重大事务之后,他也没有道理再推脱了。
“周主簿,这些公文需要您过目,您看看,要是没问题我就送到承发房那边了。”礼房司吏任仲义拿着一堆公文进来,满脸焦急地对着周侯灿说道:“府里催得急,今天必须送上去。”
“催得急,催得急,不能提前把事情做完吗?”周侯灿一脸不悦,“往后拖拖拖,这不就拖出事了?”
经过这一段高强度的公文处理,周侯灿感觉他现在已经对这些公文产生条件反射了。
从任仲义手上拿下这些公文,周侯灿便开始了快速的翻阅流程。
“礼房什么时候接到府里的活了?”周侯灿没仔细看内容,在翻阅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
“嗨,”任仲义看了看左右,“这其实就是正常行文,布政使司经历司行下来,府经历司行下来,到咱们县里,然后再一层一层行上去呗。没啥关紧事。”
“没啥关紧事还拖到现在?”周侯灿抬头瞟了任仲义一眼,“我寻思着你们礼房天天的事儿也不多啊,这种正常行文还能一直拖着?”
“前些日子太繁忙了,”任仲义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会儿不是县上下都在忙这个事情吗?我们礼房肯定也不能闲着啊。”
“那是什么时候?”周侯灿虽然平日里不发火,但不代表他不会发火,“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中间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周主簿,”任仲义明显慌了,“天地良心啊!我们礼房上下五人绝无推诿,真的是事情太多了,这件事又稍稍地不那么紧急,所以……”
“所以你们就先去办其他事了,然后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了呗?”周侯灿不想再和任仲义就谁对谁错争个高低,反正都是他礼房的事,出了事责任也要任仲义来担,他又何必在这儿多管闲事呢?
按大明的制度,一旦实际行政事务出现问题首先要以吏典是问,自下而上进行追究。
《大明律·同僚犯公罪》中清楚地记载了相关事情的处理规矩,即“吏典为首,首领官减吏典一等,佐贰官减首领官一等,长官减佐贰官一等。”
周侯灿作为佐贰官,一旦任仲义真的因为玩忽职守而导致判断公事差错被上级追责,罪责减到周侯灿这里,就已经没那么多了。
话虽是这么说,周侯灿在签字之前又问了任仲义一句:“你确定这就是一个单纯的行文,不涉及具体办什么事?”
“周主簿啊,您可太瞧得起我们礼房了,”任仲义有些哭笑不得,“你到漳浦县时间也不短了,有见过我们礼房办什么具体事务的吗?”
任仲义说到这儿,突然觉得有些不妥。这样说岂不就做实了他们平日一直处于一种领俸不办事的状态吗?
于是他便紧接着说道:“礼房平日里还是有事情的,什么祭祀神明、存恤孤老、奉制榜文、孝子顺孙、义父节妇、生员数目、儒者、历日、岁贡,这不都是我们礼房要办的事吗?”
周侯灿瞪着任仲义看了一会儿,呼出了一口气:“任司吏,我刚来的时候还没觉得你是这样的人啊?”
见任仲义还想解释,周侯灿便忙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让任仲义抱走了。
有那时间,他自己的东西都处理不少了。
任仲义出门之后,身上犹自出着冷汗。
他之前一直因为周侯灿的年龄而对他有一种轻视的态度,这次却吃了这个态度的亏。
任仲义所不知道的是,在周侯灿做完那些事情之后,他心里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把让他当成一个刚进入衙门的人来对待了。
任仲义刚走不久,陈广泰就来了。
“学谦,你看这是什么?”陈广泰拿着一份文书,对周侯灿故作神秘道。
“伯清,别打岔,我在这儿算着数呢,是啥快说?”周侯灿不耐烦地说道。
“朝廷的封赏下来了,咱快给他拆了看看,”陈广泰很是兴奋,毕竟这可是来自朝廷的封赏,“这是我刚从承发房拿过来的。”
“不叫胥知县过来?”周侯灿一听这话,便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笔。但当他起身往陈广泰跟前走的时候,他才想起其中的不妥之处。
“咱的文书不止一份,还有一份是单给士衡公的。”陈广泰一边拆着手里的文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