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陈广泰一番畅聊之后,周侯灿便被匆匆赶来的刘教谕打断了。
“周县尊,县学没有什么美味佳肴,要不要去福满楼订桌菜?”刘教谕有些局促,对周侯灿征询似地问道。
“不用,”周侯灿当然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来这儿是为了看我们县里生员们的情况的,不是来这儿享受的。如果我想吃好的,为什么还要跑到县学来吃,难道县衙里没有吗?今天生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是,下官知晓了,”刘教谕连连点头,一副听了周侯灿的话受教的样子,“到时候下官过来提醒您去吃饭。”
“你自去忙。”周侯灿点点头,又开始跟陈广泰聊了起来。
“伯清,你说这回吴家会不会上钩?”
“既然县尊你这么问了,那下官就简单献个丑,说说我的愚见,可能会有些冒犯。”陈广泰其实刚刚在跟周侯灿闲聊的时候就已经在想这件事了,这个时候刚好组织好语言。
“吴家之前就跟县尊你接触过那一回,也就是上次吴暄来的时候,所以想必吴家对县尊你的了解也不会深到哪里去。
“这样的话,我想吴家或许会和其他大部分人一样先入为主,先给县尊你的做派来个模糊的印象。”
“什么模糊的印象?”周侯灿虽然知道陈广泰可能接下来便会说到底这模糊的印象是什么,但他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了。
他也想知道,像自己这样的文官在其他人的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他们能了解到县尊行事的地方无非就是那几个,”陈广泰开始列举着他们获得消息的渠道,“首先肯定是邸报,其次就是他们在朝廷做官的族人,再或者就是跟县尊你有交情的官员。”
“但考虑到县尊你在京城里没有做过官,所以他们在朝廷里的人脉恐怕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便只能推测。
“按县尊你做的像不当翰林、忤逆刘瑾这样的事,已经说明县尊你是个有骨气的官员,清操卓然、有古大臣风。”
“好了好了,伯清,不必如此,说正事。”
周侯灿是知道“有古大臣风”这个评价的含金量的,所以他认为至少现在,他还不应该被安上这样的称号。
“而又因为县尊你的年纪,本就是血气方刚的阶段,”陈广泰点了点头,没有再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是继续了自己的分析,“所以他们很容易认为县尊你会冲动、眼高手低、纸上谈兵。”
陈广泰一口气说完这三个词,然后悄悄往周侯灿那儿看了一眼,见他的脸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后方才放心。
“然后县尊你今天又在县学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他们很难不认为你在哗众取宠,”陈广泰明白无论怎样,他这样用词都是不合适的,于是便开始补救,“他们不会去认真了解县尊你的见解,因为他们是靠原来的一套理论出身的,自然不会因为县尊的一番话就改换门庭,所以他们便有充分的理由去说明县尊你的荒谬。”
“但至少下官我不觉得县尊你说的有什么问题,因为下官听了县尊的讲说之后觉得那圣人之学好像也没有那么远了。”
“你能这样想就行,说明我的那些话还是有些用处的。”
周侯灿听了陈广泰的一通分析过后,也没有生气,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他能理解。他不仅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反而还暗自高兴呢。
吴家这些人越觉得他就是个只会大言不惭地纸上谈兵的人越好,这样反而方便他们县衙行事了。
“伯清,接下来这一段时间,盯好吴家,那边只要一松,我们马上就要过去查探。”周侯灿把陈广泰拉到房檐底下,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对陈广泰说道:“不要急,不要在意时间,呆的越久越好,查的东西越多越好。就算吴家是清白的,我们县里面也要把这种大户人家的情况摸透。”
“这自然是可以的,”陈广泰知道这里面的难处,便给周侯灿解释着,“但是,县尊,云霄那边的情况特殊一些,那边生面孔很容易被人知觉。所以要是想把底儿给摸了的话,从县衙里派人肯定不行,估计可能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布局。”
“一切安排你来做主,最后告诉我怎么弄的就行了。”周侯灿倒是肯放权,因为他知道自己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
时间过得很快,在周侯灿聊得正欢的时候,刘教谕就请人叫他们两个去吃饭了。
县学里的饭不能说很差,但绝对不好。
周侯灿完理解,所以他也没有说什么,吃完饭就别了县学,回县衙处理事务去了。
周侯灿人虽然走了,但县学里却彻底炸了锅,众生员都在讨论周侯灿上午给他们说的那些话。
他们已经自动地分成了两个阵营,彼此之间倒也没有起什么冲突,倒是各自内部有不同的争议。
两方之间没有争论一是因为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么做没有一点意义;二是因为这个观点是现任知县提出来的,并不是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提出来的;三是周侯灿也说了,要科举肯定还是要专心原来的经书的。
周侯灿已经说的那么明白了,众生员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就对方支持周侯灿与否而反对,他们争论的是这个理论本身。
随着生员们的交流,一些人已经不满足于在县学里商量了。他们开始寄信,向周围府县的知己探讨这个问题。
在周侯灿陷入整天处理县内公文转接的枯燥生活时,周侯灿的理论却正在岭南各地领略不同的风采,甚至将要传到江南之地。
这天,一纸书信寄到了浙江布政使司绍兴府余姚县中,进入了谢家,到达了谢迁的手上。
作为弘治三人组之一,谢迁虽然致仕,但能量还是不小的,所以江南岭南自然有他提携过的官员。
这些官员们虽然不再像之前进学那样对学问上心,但架不住周侯灿的这个说法传得快啊。
他们稍一打听就知道这是那个周侯灿的观点,于是便你传我我传你的,最后传到了谢迁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