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回走。听见身后有点烟的声音,还有一声叹息。
路边的小店把摊位摆到了屋外,和×京一样,大排档这种东西在这里也是受欢迎的。每天夜里,总会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在这里大呼小叫。在这里,这种时候,每一个喝醉酒的人都成了天下无敌的英雄。但各自的背后,又有谁愿意去看。
老板热情的招呼陈风坐下,老板娘也让小哥来喝一杯。陈风笑笑,没有理会,继续往回走。
山东人普遍是不算太高的,像他这种一米八二的身高已经是很显眼。这样一个彪形大汉能够抵抗住炎炎夏日里清凉的啤酒,也实在出乎人们的想象。老板和老板娘面面相觑,看不懂这个年轻人满面的愁容。
今晚,有丝丝的风,却不见月亮。
一阵疼痛从脖颈直直的扎进了头颅。他有些眩晕,却没有停下脚步。“也许是太累了吧。”他想。
站在自家门口,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推开那扇门。门的那一面,是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爱吗?是的。恨吗?不知道。
或许只是一点怨怼,一点不甘。每一次不开心,每一个小小的失败,每一个失眠的夜晚,眼前浮现的都会是门另一边的一张张脸。他总是在问,如果当初没有他们的阻拦,他或许会过得很好吧?如果当初他再坚持一下,现在也许就会很快乐吧?如果……
可是时间是不会倒流的,即便真的倒流,你又当如何选择?他没有想过,也不愿去直面。怪罪他人,总比责备自己来得容易。
推门进去,看见爷爷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干瘪的双眼像极了老人的年岁,孤灯一般在寂静的空气中颤抖。他是很少等到九点之后睡的,双手紧握拐杖,拉足架势,像是在守护什么。
听见门响,爷爷睁开了浑浊的双眼。伸出一只手示意陈风坐在身边。
他拉住老人悬空的手,那感觉就像握着一个盛满水的气球,一不小心就会把它弄破。
这时他才注意到,爷爷留在拐杖上的另一只手里还握着一块手绢。白色的手绢已经发黄,皱巴巴的。四周还有两圈蓝色的条纹。
老人小心翼翼的把折的不像样子的手绢打开,一层又一层。那褶皱简直比自己脸上的皱纹还要多。直到最后,里面竟然是两枚戒指。
这是给陈风的,他要亲手交到孙子的手里。
那是两枚一模一样的戒指,光秃秃的没有修饰。不过是两个银白色的圈子,在灯光下泛着一点点光。
“这是我爷爷给我的。”爷爷用嘶哑的声音说,“据说这是咱们家老神仙留下的宝贝……”
“一个是我的,一个是我媳妇的?”陈风打趣道。
“不是。”老人显得很认真。“这两个戒指是一对兄弟……”
妈妈突然从里屋里闯了出来,用责备的眼神看了爷爷一眼,又看看儿子。“别听你爷爷胡说,回屋收拾你的床。”
陈风笑了笑没有说话,起身回自己的房间。早已习惯了猪窝一样的感觉,他才懒得收拾。一头倒在床上,端详手里的两个圈子。
有什么特殊的呀?他想。
只是两个光秃秃的戒指,连金的都不是,甚至没有花纹。
他好像看见了什么,戒指上有一道痕迹,像是划痕,却又比划痕要深。很随意的一道,像是一个反写的“S”,却没有拐那么大的弯。是故意做上去的吗?另一只上也有。
呵呵,无所谓,平常的要死。戴上吧。
他的手指头是短粗的,骨节比较粗大。这戒指显然也不是什么设计好的尺寸,粗大蠢笨。试了半天,竟然只有右手食指能戴得上。
仰面朝天的举起手,对着灯端详厚实的右手。突然多了这么个东西,感觉莫名其妙。如果是为了装一下,好歹买一个霸气一些的戒指。如果是为了好看,也不该是这个手指头。让洪亮看见,不知道又该说出什么好话。
他一时间竟忘记了前晚的事情,那时他几乎把洪亮吓死,随后又差点把他摔残。
一丝苦笑在他的嘴角划过,有气无力的用左手去摘下那戒指。不知怎的,分明是松松垮垮的套在手指上,却并不能轻轻松松的摘下来。再试一次,和原来一样。用力,骨节“咔”的响了一声,手疼的痉挛,可那戒指就像是长在了肉里,死活不下来。
不止如此,陈风隐隐的觉得,那戒指散发着丝丝凉意。那凉意越来越浓,变得愈发寒冷。他拼命去脱下那该死的圈子,却只是徒劳的折磨自己的手。
一道电流从脖颈直直的扎进了头颅,疼的睁不开眼睛。右手的寒冷和头颅的疼痛交织在一起,把一个大汉折磨的生不如死。
想开口叫,却疼的发不出声音。蜷缩了身体,也抵挡不了那发自心底的寒冷。
那冷气像蛇一般在四肢游走,啃噬每一处关节。疼痛如电流一般在胸中乱窜,击穿五脏六腑。
像是过了一秒钟,又像是过了一辈子。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侧身躺在床的边沿。圆圆的脑袋不自然的耷拉在宽宽的肩膀上。眼前的黑暗消失了,日光灯也不再闪烁不停。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刀割针刺的寒冷,也消散在空气之中。
是做梦吗?也许吧。否则他怎么会大汗淋漓?身上的背心早已湿透,身下的床单也冰凉难耐。
他喘着气,鼓足气力坐了起来。回头看看四周,一切如旧,只是床更加乱了。眼角的余光在无意间发现了回家时喝剩下的半瓶可乐,它静静地立在床头的柜子上,瓶中的液体却发疯似的沸腾了起来。
浅浅的褐色,那泡沫猛烈的撞击红色的瓶盖,瓶身优雅的线条也已被撑得鼓胀。
伸手去拿,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瓶子却毫无征兆的倒在柜子上,随即滚到地上。弯腰去捡,一道蓝白色的光划破了日光灯的慵懒,闪电一般缠绕住了疯狂的瓶子。泡沫冲破瓶盖的束缚,可怜的塑料瓶子被推到了墙角,咕隆隆地原地打转。
世界已经疯狂,眼前的情景哪里还能把陈风吓住。
瓶子终于停了下来,四周离却弥漫了淡褐色的雾。奇怪的是,经过这样一番折腾,那半瓶可乐竟没有一滴落在地上,烟雾一般地漂浮在了空中,是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那蓝光并没有褪去,只是这一次没有覆盖住胖子的身躯,而是莫名的集中在那银白色的圈子上。这戒指再也不凉了,从烟雾一样的痕迹放出幽幽蓝光,和掉落地上的另一枚彼此呼应,似乎再无其他了。
“好渴。”他自言自语。
伸手去碰触路过眼前的液滴,却不小心把它推向了另一个。
“追尾了。”他想。“它们会融到一起吗?”
他的胡思乱想成了水珠的指令,一变二,二变四。空气里的可乐从雾变成了雨,从雨汇成水流。水流在空中翻滚,像极了红褐色的蛇。
“回去!”他抖了抖手,蛇便听话的钻回了原本的巢穴。他敏捷的抓住瓶子,轻轻地放回柜子。“我是不敢喝了。”他想。
手指的蓝光褪去了,地上的戒指也变回了平常无奇的圈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也许,爷爷的话不只是故事而已。
他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父母。不敢想象,如果这事传扬出去,自己将会遇到什么。
门响了,妈妈来检查他收拾屋子的情况。打开门的瞬间,迎来的是妈妈的一声叹息。
不容分说,妈妈一把掀起了床单,连同床上乱七八糟的杂物一股脑兜了起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另一条,只是呼啦啦的一抖,那床立马换了颜色。枕头铺盖,还没等陈风看明白是怎么回事,早已经整整齐齐地各归各位。
妈妈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抱起换下的床单走出了屋子。
站在卧室里,陈风显得无所适从。简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收拾屋子,那即便不是天下最大的工程,也绝对是最难的。怎么可能电光火石之间搞定?他脱下背心扔到一旁,拍拍肚子想想刚才的过程。一定是的,他身上难以解释的力量一定是从妈妈身上遗传来的,绝对没错。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看看墙上的挂钟,竟然已经十点。仔细想想,这一觉足足睡了十二个小时。尽管他平日里睡觉不少,但一连十二个小时却也是很少见。
拉开门出来,爷爷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那神态和昨晚的一般无二。这个时间,爸爸肯定已经去了哥哥的店里,而妈妈也必是去了菜市场买一天的吃食。
奇怪的是,书房里竟传出了动画片的声音,很明显是“喜羊羊”的音乐。不用问,小孩子们回来了。
推门进来,姐姐搂着外甥守在电脑前。看见陈风,小家伙从妈妈腿上挣脱开跑过来。
“舅舅!”声音很甜,难得的是这孩子竟不会和他显得生疏,也不怕他。
陈风弯腰把孩子抱起来,乐呵呵的亲了一下。孩子本能地躲开,生怕被胡子扎疼。
“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姐姐用妈妈一样的口气对他说。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回来了。”
“饭在桌子上,自己去吃吧。”
放下孩子来到饭厅,三个盘子里分别摆了两根油条、一碟咸菜和两个鸡蛋,还有一碗白米粥。
拉出椅子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两只手抱着碗,还是温的。看看旁边的椅子,干干净净。可是哥哥应该也很久没有回来吃饭了吧。爷爷和爸爸的位置上都有了一点磨损,想必是抱着外甥和侄子吃饭的时候弄的。他不会坐到他们的位子上,这规矩是不能乱的。
喝一口粥,提起筷子夹了一片咸菜,无意间却发现手上的戒指不见了,甚至没有一点勒过的痕迹。难道是睡觉的时候掉了?如果是那样,真的是太好了。
三口两口吃完了早饭,回到卧室去找那枚戒指。不管怎么说,那是爷爷给的,弄丢了总归不好。可奇怪的是,床头柜上的戒指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原地,而翻遍了整个屋子也找不到他手上的那个圈子。
“反正出不了这个屋子。”他想,“一会自己就出来了。”
不知道人老之后是不是都是这样,爷爷挺直了身子坐在沙发上,双手拄着拐杖,鼻子里却打起了呼噜。像极了一尊会发出声音的雕塑,时间这种东西在雕塑的身上显得格外缓慢。
年轻的时候,爷爷也是很帅的。几十年前的合影,一眼就能找到他坐在什么位置。那相貌简直和陈风一模一样,如同外甥和自己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差不多。只是他瘦的多了,倒不似孙子那样健壮,眉眼中透出更多的秀气。
陈风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翻看手机。这小小的震动使得老人的鼾声戛然而止。像是听到了雷声,爷爷突然转头看向他。
“起来了?”
“起来了。”
要说什么,却一时间想不起从哪里开始。爷爷又一次闭上双眼,眼睑伴随眉间的肌肉颤抖。人老了,眼前的事情总是记得不清楚,过往的种种却随着年纪越发清晰。一张张幻灯片电影一样的在眼前闪过,就这么一帧一帧的翻看,直到找到想要的那一段。
“那戒指是我爷爷给我的。”老人开口了,“是老陈家家传的宝贝。我戴不上,戴上去就掉下来。你爹也戴不上。”
“为什么是一对?怎么不给哥哥?”陈风随口问,眼睛看着地板,又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
“你应该也戴不上。”爷爷没有理会陈风的话,自顾自的说。“一代代往下传,传儿不传女……”
“为什么是一对?怎么不给哥哥?”他又问。
“传下来就是一对,是一对兄弟。”
“为什么不给哥哥?”
“你哥不行,血性不足,身上没有虎气……”
陈风笑了,他听不懂爷爷的话,爷爷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自说自话,把讲了几十年的故事断断续续却又重重复复的说了起来。
没有人会去追究那老神仙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那他现在在哪。若不是这两天的反常,只怕他早就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如果是真的,那我是什么?”他想。
(亲爱的朋友,在你继续读下去的时候可能会发现,笔者诉说故事的能力并不出色,所以我不得已把男人的某些器官和行为化作了表现生命和力量的符号。并非笔者想要诱导什么,只因为在这个荒诞的世界,摆脱束缚已经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