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樱想了想,晚上的时候,就让奴才去前院书房,说是弘晖想阿玛了。
结果四阿哥还没回府。
弘晖坐在小院子里,整个成了个“鸭痴”。
小鸭子在池塘里游泳,他就在旁边用小胖手托着下巴看着,看的目不转睛。
宁樱直接在院子里不远处的桌椅旁边坐下了,一边给弘晖缝着夏天里要用的防晒小帽子,一边就拿着手里的针线活问清扬:“这里是这样转头吧?”
清扬俯着身子在旁边看,一边看着跟蜈蚣一样歪歪扭扭的针线痕迹,一边点头。
然后她瞥见宁樱手指上点点的针痕,就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叫一片慈母心?
这就是。
弘晖身上用的东西,侧福晋只有自己亲手缝制的,才最安心呢。
日头慢慢的降低了下来,最后悬挂在天边,欲落未落,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流油的咸鸭蛋黄。
清扬蹲在左边给宁樱捧着针线盘子,婷儿在右边轻轻地给宁樱按摩肩颈。
宁樱转头就吩咐婷儿去找力士——让他弄些碎米饭和青菜,都要剁的碎一些,装在菜盘子里,拿来给弘晖喂小鸭子。
弘晖接过了小菜盘,就开始往水里撒青菜碎。
平静的水面,顿时骚乱不止。
小鸭子都争先恐后地游了过来,一口一口低头啄的水花乱溅,有一些水花就溅到了弘晖的脸上。
他抬手用手背抹了抹脸,有些想哭了。
宁樱见势不妙,赶紧就过去把儿子抱了起来,一边哄着一边带着他进屋了。
……
宫里。
太子跪在康熙面前,沉默的看着夕阳的光柱从乾清宫大殿的窗格之间,一点一点缓慢的移动着。
康熙目光低垂,注视着手里的几份折子。
这几份折子,有的是检举太子手下目无法纪、在陕西一带办事,公然明示当地官员送贿。
有的则是说太子实在太过“残忍”,据说最近他因为心虚不佳,在太子府邸中,残忍虐杀许多宫苑里赏赐于其的犬只。
还以此为乐。
这就是朕一手带大的宝贝太子!
康熙心里很酸涩。
他慢慢地将手里的东西撂下,目光沉重地从面前跪着的太子脸上扫过去。
太子依旧跪的笔直,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起来吧。”康熙道。
说出这三个字后,康熙就听见自己胸膛里,发出了一阵拉风箱似的咳嗽。
康熙隐忍地转脸用拳头挡住了口唇,咳嗽过后,努力将腰板挺直了一些。
他其实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纪——但这几年病了几场,最近又被太子这事儿萦绕在心,渐渐地就有些心病了。
说话的时候也有些中气不足,尤其是眉头一皱,鼻唇沟旁边深深的皱纹挂出来——就显出老态了。
太子任由老父亲咳嗽着,一言不发。
皇阿玛最近对他的态度变冷淡了——他不是没察觉。
皇阿玛对他有怨气——他知道。
可他何尝又对皇阿玛没有怨气?
一段亲密关系的变质——本来就是双方都有责任的。
他爱新觉罗·胤礽,贵为东宫,生为皇后嫡子,本就当是众人之中,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
他与其他的阿哥们,本质上就是不同的。
他是(储)君,而他们是臣!
可是皇阿玛……太子想到这里,便难掩心中排山倒海的怨气——皇阿玛却似乎越来越忘记了这一点。
尤其是在众阿哥渐渐长成之后,皇阿玛态度愈发暧昧:一会儿将重要又光耀的差事派给大阿哥。
一会儿又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夸赞三阿哥、八阿哥
太子攥紧了袖子里的手指,忍不住就想到了小时候——小时候,众王公大臣下朝之后,他在浩大深阔的乾清宫大殿之中,追随着光影跑来跑去。
到底还是那时候的光景好呵。
人说“父慈子孝”
子孝不孝且不说——但父亲是一定慈爱的。
太子这么想着,眼底就有些恍惚。
他知道这几年来,自己手下人越发嚣张了。
但是从前也不是没有嚣张过的时候。
都被皇阿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给按下去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最疼爱他的皇阿玛开始防备他了?开始对他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挑剔了?
是因为众口铄金吗?
即使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也没做,但只要他胤礽占住了“东宫”这个位置——在某些人眼中,就已经是他最大的罪孽。
不可恕。
太子站在殿中,听着康熙一件件地将折子上之事缓缓道来。
康熙面色如常,看不出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呼吸中却夹着一丝勉力自持的紊乱。
只有最贴身的太监才能从旁边瞥见康熙眼角肌肉,正在微微抽搐。
万岁爷到底还是动怒了。
康熙读完了,太子急急地刚辩解了几句,就见康熙手一摔开,锦缎包裹的折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明黄色的曲线,然后“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内里的白宣页面歪歪斜斜地,随着动作“嚓”地一声,从中间撕裂开了。
……
出了乾清宫来,太子灰着一张脸,背着手飞快地往前走。
然后他一抬头,迎面正好看见了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都走了过来。
一连串来了这么几个,估计都是皇阿玛叫来的。
太子苦笑了一下,勉强收拾了心情,拿出太子的架势来,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等着他们过来。
当年,太子胤礽出生后,半天不到的时辰,皇后就因难产去世了。
随后,康熙安排了三阿哥胤祉的生母——荣妃马佳氏负责抚养太子。
因为有了这一层关系,太子看着三阿哥,总是要觉得比旁人亲切一些的。
太子觉得:三阿哥对他,应当也是如此吧?
三阿哥到了近前,就在太子以为他要上来行礼的时候,三阿哥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尴尬。
他没有像平时一样,十分亲热的赶上来问寒问暖,而是看也没敢多看一眼,在原地站定了,不远不近的行了个礼:“太子爷。”
然后就再没别的话了。
他是在担心与太子的亲近,总会招到皇阿玛的不满。
毕竟如今别的阿哥们都在躲着太子。
就算是同一个母亲养大的,又如何呢?
毕竟不是亲兄弟。
再说了,这宫闱之中,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
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不就是亲兄弟?
亲吗?
三阿哥不想趟这个浑水。
暮色四起,太子站在红墙黄瓦下,脸色疲惫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