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时候,大格格从福晋正院里回来了。
不知道是得了什么赏赐,总之大格格的心情好的很,一路走来都是蹦蹦跳跳的。
后面跟着的小太监手里还抱着几只匣子。
三格格进了正屋来,左右一瞧,没见着额娘,她顺口就问了额娘的贴身大婢女朵芬:“我额娘呢?”
朵芬不由自主地皱着眉头,先是给小主子请安行礼,然后指了指里屋道:“格格身子不适,这会正歇在屋里呢……”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大格格尖声打断了:“你要捧平!不能歪着胳膊,这里面的精贵东西经不得碰撞!”
朵芬下意识地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大格格原来说得是跟在后面的小太监。
小太监大概是一路捧着匣子回来,多少胳膊有些酸了,这时候手臂微微垂了垂,就被大格格瞧见了。
大格格担心里面的好东西会有损伤呢。
朵芬低声提醒道:“大格格,格格这会儿身子不适,您要不要进去瞧瞧?”
大格格眼神还落在那精美奢华的匣子上,听了朵芬这话,不在意地便道:“既然额娘身子不舒服,就让额娘好好歇着吧,我进去扰了她也不好。”
朵芬愣怔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不由地就替自家主子感到一阵心寒。
这是亲生的闺女呢!
“大格格……”朵芬跟在大格格身后,眼看着大格格就要进了她自己的屋子,若是再不说便来不及了。
“格格这几日有心事,大格格当真不去瞧瞧?格格可是您的亲额娘呢!”朵芬紧皱着眉头。
朵芬这话的意思是说——正院那位,就算身份再贵重,也是隔了一层肚皮的,比不得亲生母亲。
大格格听出朵芬这话里的意思了。
她倏地一转身,对着朵芬微微扬了扬下巴,淡淡道:“朵芬姑姑,我敬你是额娘身边的人,从来也客气几分,不过客气归客气,主仆之别还是要分得清的。”
这话说的老气横秋,完全不像是大格格从前的性情能说出来的了。
朵芬往后退了一步,低声下气地给大格格行下礼去:“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就不要再多说了。”大格格扫了朵芬一眼,斩钉截铁地道,然后转身就进了屋子。
她身边的奴才们连忙跟上。
这气势都快赶上嫡出的格格了。
到底如今有福晋撑腰,就是不同。
朵芬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大格格性情大变。
而是只怕本来便是如此,从前不过人前乖巧罢了。
旁边的小婢女凑过来,捧着手里的托盘就怯怯地问朵芬:“朵芬姑姑,这药膳……”
宋氏向来身子不好,这平日里的药膳,也是半补半调养着的。
朵芬伸手接过托盘就道:“我来,你下去吧。”
她伸手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见床帐之下,宋格格还萎靡地倚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她的脸色分外憔悴枯槁。
朵芬眼眶一酸,差点就流出泪来。
她转身将托盘往旁边桌案上放稳当了,这才上前去,轻轻扶住宋格格的肩膀道:“格格,该用膳了。”
宋格格听见动静,微微睁开了眼,便见一旁托盘里的碗盏之中,热气袅袅。
她蔫蔫地偏了头去道:“你先放着,我这会儿吃不下。”
朵芬伸手捧了碗过来,跪在宋氏面前就垂泪道:“格格是最通透的人,万事的道理都想得通,何苦这般苦着自己?”
宋氏淡淡一笑,伸手推开碗盏便道:“度人容易,度己难。”
朵芬不说什么了,又见主子身上衣裳单薄,便伸手去取旁边衣架上的披风,要给宋格格披上。
她才走到衣架前,便听宋格格道:“大格格已经歇下了吧?”
朵芬手里一颤,险些将披风落在了地上。
她转过身,瞧了自家格格一眼,才低声道:“……是。”
随后,朵芬终于忍不住道:“格格知道?”
宋格格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低头拈着衣角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孩子的动静,做娘的哪里又会不知道呢?”
朵芬站在原地,顿时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若是方才,估计格格也听见了大格格和自己的对话,听见了自己苦苦哀求大格格去瞧瞧母亲。
更听见了大格格训斥的话语。
若是都落入了格格耳中,格格现在该有多伤心啊……
朵芬简直都不敢抬眼去瞧面前的宋格格了。
宋格格慢慢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月色才道:“我生大格格的那几日,月儿也是这么圆,但月色却不是这般无暇如霜。”
她顿了顿,伸手扶住桌边,低声道:“我身材纤小,原便不是容易生产的个头,大格格个头又不小,分娩那几日的疼痛,似乎要将我身体分成了两半!我到现在都记得——当时挣扎着从窗户看出去:月亮都是血红色的。”
朵芬也跟随了宋格格好些年月,一听主子提到旧事,当即就想到了当年宋格格生产的不容易。
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
她眼里实在没忍住,落下泪来,扑通跪在宋格格面前便道:“格格,奴才斗胆,说句僭越的——奴才瞧着大格格如今越发有主意了,心思也大了,,格格若是不再……不再挽着些,只怕大格格再过几年,心便收不回来了!”
宋格格脸色苍白地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哪里还用得着几年?”
她话音刚落,忽然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额娘,您歇下了吗?”
是大格格过来找她了。
朵芬瞬间脸上就充满了惊喜。
她抬手猛地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急匆匆地赶到门口,刚要伸手,这才想起来回头看自家主子一眼。
宋格格也用帕子擦干了眼泪,这时候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对着朵芬就点了点头。
朵芬伸手将门打开。
大格格手里端着一碗茶进来,声音娇娇软软地道:“听闻额娘身子不适,女儿方才去膳房亲手煮了茶,拿过来给额娘尝尝,开开胃口也好,还不知额娘用膳了没?”
她一边说,一边将茶盏递给朵芬。
朵芬连忙伸手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