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重工,壁画厅。满地的鲜血被清理干净,死去的执行局干部尸体还没有抬走,而是排在一起,用白布盖着。
“政宗先生到了。”乌鸦疾步走到源稚生身边,压低声音汇报道。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和政宗先生单独谈谈。”源稚生说。
“是,我们会在外面警戒。”乌鸦鞠躬之后冲樱和夜叉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撤出了壁画厅。
长明灯的光晕笼罩着源稚生和橘政宗,墙上的壁画里,神魔在火焰熊熊当中拼死战斗,地上是盖着白布的尸体,气氛诡异。
“老爹,有些事是不是也到了该跟我说的时候了?”源稚生坐在尸体旁边,声音无喜无悲。
“其实你早就怀疑我了,对吧?”橘政宗无声地笑笑。
“说不上怀疑,我知道你一直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这很正常,我原本无意探究,只是我已经看过你在地底下的研究所了,还有那个巨型储水池,很先进,看上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了。但我不想在那里跟你说话,所以才请你来壁画厅。”源稚生点燃一根烟,说道,“壁画厅里死了十几位兄弟,伤口是死侍造成的。”
橘政宗的装束跟以往截然不同,平日里橘政宗喜欢穿和服,表现得很热爱日本文化。但此刻,橘政宗一身棕色军装,肩上缝着少校肩章,脚下是一双高筒皮靴,这身军装的风格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但穿在橘政宗身上依旧挺拔熨帖,显然是一直有精心保养,军服臂膀上由剑、盾与镰刀锤子红五星组成的徽章醒目,徽章铭文“КГБ”,这三个俄文字母代表的是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曾经威震世界的情报与间谍机构,它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克格勃”。
“你穿这一身来见我,是要以克格勃成员的身份来与我对话吗?”源稚生抽了一口烟,淡淡地道。
“不,我是带着我的过去前来赎罪的。”橘政宗抖开一块白布铺在地上,双膝跪下,腰板挺直,从怀里抽出一柄短小的怀剑横置于前方,把带来的长鞘白刀扔给源稚生。
“是要我为你介错么?”源稚生接住那柄刀,语气不置可否。
怀剑是正统切腹仪式的专用刀具,是笔直简约的直刀,从打造出来的时候它的使命就是结束刀主的生命。在明治维新之前,切腹的全部礼仪只需要一块白布、一柄怀剑再加上一个介错人,介错人手持长刀,站在切腹人背后,在切腹人剖腹后挥刀斩断他的头颅,以结束剖腹的痛苦,在江户时代过后,很多切腹仪式只是形式上用折扇或木刀在腹部象征性地划一下,实际由介错人进行斩首终结其生命。优秀的介错人精通刀术,斩断头颅后扔有皮肤和躯干相连,头颅顺势落入切腹者的怀中,完美地完成仪式。
橘政宗这是做好了切腹的准备。
“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要剖腹来为我当年的罪孽谢罪,那我希望你来做我的介错人。”橘政宗说。
“介错人也不是什么人头都砍的,剖腹前让我听听理由吧。”源稚生拄着长刀,平静地看着橘政宗道。
“我前半生所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这世上就只有一种办法能让我从罪孽中解脱,那就是死。”橘政宗低声说道,“正如你所知道的,我是自苏联来到日本的,我的真名是邦达列夫,克格勃的情报员,二十年前我来到日本,列宁号是我亲手沉进日本海沟里去的。”
源稚生抽了口烟,闭上眼睛,缓缓吐出烟雾:“说下去。”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要从我的年轻时代讲起。我从小在莫斯科的孤儿院里长大,据说父母都是为革命英勇牺牲的烈士,而作为烈士子女我被光荣地选送到了间谍专科学校进行培训。21岁时我加入了克格勃,成为当时最年轻也最优秀的情报员。”橘政宗说,“我21岁前的人生很幸福,唯一困扰我的事情是一些古怪的记忆。在那些模糊的记忆中,我出生在一个雪白寒冷的地方,那里荒芜得令人绝望。”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接触到了一份编号为δ的机密档案,那是克格勃对北极圈内一个名为黑天鹅港的港口的调查报告。那个港口属于苏联,但连克格勃都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档案中有一份名单,名单上没有具体的名字,而是一串编号,这串编号代表的是一群孩子。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列宁号破冰船把这群孩子从北极圈里接了出来,孩子们被送进了莫斯科的孤儿院,他们的未来各不相同,进入了不同的国家机关,这是个实验,实验目的是观察那些孩子的社会性。”橘政宗顿了顿,“我就在那座孤儿院长大。”
“怪不得路明非质疑你是个没有过去的怪物。”源稚生点点头,“橘政宗这个身份就只有二十年的生命。你是那群孩子中的一员?”
橘政宗点头:“那些古怪的记忆并非我的臆想,而是洗脑不完全留下的记忆碎片。我利用注射药物和催眠的手段,拼命逼迫自己在梦中进行回忆……最后我回忆起了几乎一切,δ所代表的不仅是一份档案,更是一项研究,我就是第一批孩子或者说第一代产品,第一代用试管婴儿技术制造出来的混血种。”
“说下去。”源稚生点头。
“黑天鹅港之中有龙,也有从苏联各地发现的混血种,研究项目的负责人赫尔佐格博士从他们身上提取‘完美基因’,也就是龙血基因,再利用龙血基因制造混血种,他认为混血种是全新的人类。几乎没有人能离开那里,但赫尔佐格想测试他的第一代产品融入社会的时候会不会产生障碍,我们本该在实验结束后被回收,而我幸运地被克格勃选中加入了秘密机关,脱离了赫尔佐格博士的掌控。”橘政宗说。
“恢复了记忆之后,研究黑天鹅港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用尽手段搜集有关它的情报,终于发现所谓δ计划是从二战德国继承的科研项目,在这个项目当中有着大量来自日本的基因样本,其中部分样本具有惊人的神秘的活性,这意味着日本可能有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种。”橘政宗说,“这让试图从基因当中证明雅利安人优越性的科学家感到震惊。当时德国与日本是同盟关系,家族当中有人希望借助基因技术解决堕落为鬼的问题。但这项研究尚未来得及展开,苏联红军就攻入了柏林。”
“苏军中的某位了解龙族秘密的权贵得到了基因库和那个项目的首席科学家赫尔佐格。他并没有把这些东西上交给苏维埃,而是将它们送进了北极圈,那座无名港同时也是研究所,研究重新开始,港口的地下还藏着一具完整的龙王尸骨。”
“继续,”源稚生说,“你的罪孽从哪里开始?”
“在我掌握这些资料后我决定回一趟故乡,和赫尔佐格博士见上一面,当然,不是以‘产品’的身份,我捏造了一个假身份。”橘政宗说,“我为那个身份编造了一套谎言,伪装成赫尔佐格的同路人,为了骗过他那样的老狐狸,我还伪造了一张两亿美元的本票。”橘政宗继续说。
“你想从赫尔佐格那里得到什么?”源稚生问道。
“一开始我只是想要更多地了解龙族文明的秘密,但我没想到那里还有更加激动人心的东西在等带着我。”橘政宗顿了顿,“那张两亿美元的本票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那时苏联即将解体,赫尔佐格的赞助者也不稳定,他的研究又卡在了关键地方,迫切需要支持,所以他像每一个创业人士那样试图争取我的赞助,他对我展示了他的‘工厂’,那是个巨大的育婴车间,密密麻麻的保育舱像蜂巢般排列着,保育舱里封着胚胎,标签上写了胚胎的基因来自哪里。”
“赫尔佐格将两枚最特殊的胚胎展示给你,那两枚的编号最特殊,分别是π和ω,那就是你和稚女。赫尔佐格说你们就是最接近完美的作品,拥有高得惊人的龙血比例,但血统十分稳定。他想要批量制造的就是这样的新人类,用来组成所向无敌的军队。”
“他还有称霸世界的野心?”源稚生冷冷地道,“所以你也动心了?”
“是的,他想要的是世界的王座,这疯狂的构想也勾起了我的贪欲,既然赫尔佐格可以,那我为何不可以呢?新人类的种子就在那里,谁抓住机会谁就是创造新世界的人。”橘政宗说,“我的罪孽由此开始,我想要侵吞赫尔佐格的研究成果,但我没有足够的实力,这时我想到也许能借助蛇岐八家的力量,多年前蛇岐八家与德国人合作的研究已经取得了部分成果,我想我从血统上来说也算是半个蛇岐八家的人,如果我把全部的研究资料和π、ω这两个试管培育出的超级混血种送给蛇岐八家作为礼物,一定能让他们支持我的研究。于是我向赫尔佐格建议把研究中心搬走,我想把重要的资料和胚胎都带去日本,赫尔佐格却建议我把整个黑天鹅港炸掉。”
“毁尸灭迹?”源稚生问道。
“没错,也为了抬高身价,因为那些研究人员也都知道龙族的秘密,毁灭他们,会让赫尔佐格更具有价值。”橘政宗说。
“你们杀了多少人?几十?上百?还是几百人?更多的数字我都不敢猜了。”源稚生冷冷地说。
“是,我们杀了很多人,前方就是世界的王座,我和赫尔佐格都被贪欲控制了,被贪欲控制的人比魔鬼更可怕,别说杀几百人,杀几万人也毫不犹豫。而我比赫尔佐格做得更决绝,我决定杀死他,炸毁黑天鹅港之后我开枪打碎了他的心脏,因为我知道我的价值不如他,他死了比他活着对我有用。”橘政宗说,“我如愿以偿地带走了你们兄弟和古龙胚胎,登上了列宁号破冰船航向了日本。”
“我以为一切都会向我想看到的方向发展,但在航行的路上,诡异的变故出现了!”橘政宗脸上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像是回忆起记忆深处的梦魇,“深夜里,船员们听见了底舱当中传出的巨大咆哮声,我们以为古龙复苏了,连忙去检查,却发现古龙胚胎仍旧安静地泡在液氮里,我们低估了古龙的力量,即使是胚胎状态,它也能拥有自我意识,并且发出呼喊侵蚀船员们的意识。”
“我们更加谨慎,灌注了更多的液氮,并给底舱上锁,不允许任何人下去,但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日本,下面的异状就更加明显,我们日夜不停地做噩梦,不断有声音命令我们去打开底舱的门,没有坚强意志的人很难拒绝那命令,很快有人偷走了底舱的钥匙,我们再度去底舱检查的时候惊呆了,底舱中全是血管和带筋膜的肉质,那些东西就像霉菌一样到处蔓延,液氮管道被人砍断了,胚胎侵蚀了船员,把它从液氮中解放出来了。”
“我意识到所有的船员都被污染了,我们已经来不及了,我带着你、稚女和绘梨衣登上了救生艇,走之前我启动了沉船程序并凿沉了其他救生艇,以确保不会有任何人,任何东西能从列宁号里逃出来。”橘政宗说,“我那时才意识到龙族血统根本就是潘多拉魔盒,是绝对不能被打开的东西,试图掌控那东西的人必遭反噬!我希望我犯下的罪孽能随着列宁号沉入深海里……但我没料到救生艇上也有人被污染了……”
“是稚女么?”源稚生终于动容,忙问道。
“不,是绘梨衣。”橘政宗的声音无比萧瑟悲凉,“是我的女儿绘梨衣!”
“嗤嗤……”
黑暗当中传出一声嗤嗤的嘲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人?!”源稚生豁然起身,手中长刀奋力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