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曦心想终于来了。
转头看了看右手边那碟清炒藕片,这是故意摆在这里的吧,而且这会儿钟嬷嬷也不知道缩到哪个角落里,所以这是秦氏和钟嬷嬷联合起来,给她与解晋制造亲近的机会。
解晋没吭声,显然并不想为她解围。
她气得咬了咬牙,最后在秦氏关切看过来的目光中,她乖巧一笑,大大方方地起身,挟了块清炒藕片到解晋面前的碟子里,「解九爷,请慢用。」
最好吃死你。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解晋,那盯着他的眼神里似乎暗藏杀气。
解晋突然感觉到胃有点抽搐,他觉得这块清炒藕片吃下肚子,他肯定会消化不良的。
「解九爷怎么不吃啊?还是我挟的这块不合你的心意?」常曦一面催促,一面再给他又挟了一块放在碟子里。
「晋哥儿?」
秦氏对常曦听话的举动十分满意,不过儿子似乎不配合在拆台,她忙关心地问了一句,实则是在催促他别拂了美人的好意。
「母亲,我没事。」解晋怕秦氏担心,赶紧道了一句,然后直接看向常曦,同样是杀死人不偿命的目光,「有劳了。」
「好说。」常曦笑了笑,并且将那盘碟子朝解晋的方向移了移。
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解晋挑了挑眉,直接挟起一块清炒藕片优雅地吃了起来。
常曦看他真吃了,顿时暗地里撇了下嘴,还以为他会坚持到底呢,真让人失望。
解晋吃完后抬眼看她时,她又笑着再挟了两片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然后一个吃,一个挟,很快一盘清炒藕片就要见底了。
秦氏开始是笑眯眯地看,可越看越觉得不对头,这两人的相处没看出半分甜蜜来,反而是暗地里斗上了,似乎谁也不愿意提前停下彻底认输。
这局面让她顿时心惊肉跳,再让这两人像斗鸡眼般斗下去,那她的大孙子肯定没影了。
「好了,好了,晋哥儿吃得多了,快不消化了。」
常曦这才假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赶紧向秦氏低头认错,「夫人,我……我是不是好心办错事了?您说解九爷喜欢这道菜,而我又看他吃得欢,所以才会一直挟,」顿了一会儿,酝酿了一下哭意,她哽咽地道,「夫人,都是我不好,解九爷若是积食了,就是我之过……」
整一个认错的态度十分良好,且还十分积极。
解晋冷眼旁观,只有三个字观感:假惺惺,这个女人十分擅长欺骗人,若不是看穿了她的本质,肯定就会被她骗得团团转。
果然,秦氏原本有些着恼的,在常曦主动认错之后,她的气也就消了,这确实不能怪常曦,她不过是听了她的吩咐行事罢了。
这么一想,她的态度又温和起来,忙拉过常曦,道:「别紧张,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都怪我吩咐的时候,没有说清楚,让你理解错了。」
常曦这才吸了吸鼻子,把泪水逼回去,福了福,「夫人没有怪罪我就好了,不然我会寝食难安的。」
骗子。
解晋脑海里立刻想到这俩字,她若是会寝食难安,太阳打西边升起。
他总有种错觉,似乎剥开这些假象,就会发掘出一个真实的常氏。
但是,剥开层层假象,谈何容易?
就像秦氏,现在不就被她骗得团团转?
至于当众拆穿她的假象,他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做法,谁都有保护自己的一个壳,或许,这是常氏保护自己的一个壳,他犯不着让她当众下不了台。
再退一步说,也许,他并没能力拆下这个壳,常氏这人长了一张利嘴,他敢说
一句,她就立即会有十句驳回来,总之,这女人做事藏了千百个心眼。
「让钟嬷嬷吩咐厨娘熬碗消食汤来即可。」秦氏笑着安慰似乎一脸难安的常曦。
「那甚好。」常曦适时地笑道。
这一笑,似瞬间扫清阴霾。
秦氏看得有些呆了,一旁的解晋突然轻咳一声,转过头看向别处。
秦氏听到声响,这才朝儿子的方向看去,结果看到解晋有些红的耳朵,顿时眼睛一亮,儿子这是对常氏有感觉吧?
这下子,她又充满了斗志,下回再接再励。
钟嬷嬷突然端来消食汤,「老奴刚才到厨房让厨娘熬的,之前看主子们今日都吃得有点多,这才自作主张了,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还是你知我的心。」秦氏笑道。
两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似有若无地笑了起来。
常曦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这消食汤上得恰是时候,难为钟嬷嬷把时间掐得这么准了。
这种金牌助理,她看得眼红不已,真想挖来留为己用。
这一顿饭磕磕碰碰地算是吃完了,秦氏又以散步的名义留解晋与常曦陪她,反正解四老爷这段时间住到大同书院去了,期间更是没有回来过,估计都不知道秦氏病了。
秦氏也跟丈夫斗起了气,硬是没让人通知丈夫一声。
这种夫妻间微妙的感情变化,一般人是很难发现的,偏常曦上辈子见过太多怨妇,所以一眼就看出秦氏眼里对丈夫的埋怨。
也对,没有哪个女人不渴望丈夫关怀的,秦氏也不可能是那个例外。
直到秦氏准备歇下了,这才放常曦和解晋离去。
两人缓步走在夜色中的解府,旁边跟着的是打着灯笼的下人。
「解九爷,你的胃还好吗?」朦胧夜色中,常曦笑问。
解晋的面色一黑,她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吗?
见他没搭理,她也不以为意,只是背着双手继续看着他道,「你想不想尽快结束我们这种……」她用心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嗯,尴尬的关系?」
解晋皱眉,终于开口道,「你想怎么做?」
看到他开口询问,那配合的意愿应该还是有的,于是,她赶紧说出自己的想法,「请解四老爷回府看望一下夫人,我想,夫人应该是想念解四老爷了,只是她没有说出口而已,」顿了一会儿,「这样一来,夫人的病情也会尽快好起来的。」
解晋突然驻足停下,看着她道,「那你是不是也在想你的夫婿?」
常曦猛地睁大眼看他,这说的是什么鬼?
她想许大郎?
哈,这是什么世纪大笑话?她想他干嘛?
哦,除非是想他死。
看到解晋似乎在等她的回答,她于是冷声道,「你会想一个将你当成物件卖出去的人吗?」
这话直击问题的核心本质,解晋原本只是好奇一问,但这下子却发现一个很重要的事实,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很介意自己被典卖一事。
她并不是悲观地接受命运的安排,而是不动声色地反抗,只因她介意曾经沦为一个物件。
他似乎戳中她的伤心事。
第一次,他开口向她道歉,「抱歉,我无意冒犯。」
常曦会是那种直接说没关系的人吗?
肯定不是,她小气又记仇,遂磨着一排整齐的贝齿道:「晚了,我已经记住了。」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多年后,同样的夜晚,解晋还会被常曦拿出来鞭策一番,似乎这个梗永远都过不去了,这令他日后备受困扰。
当然,此刻不知日后事,解晋对于常曦表示记住了的话,只是以为这是女人的小性子所致,等气消了,这事也就过去了,他并未放在心上。..
常曦不太想搭理解晋了,跟他说话会气死人。
解晋依旧先送她回去她住的小跨院。
常曦直接就进了小院子,连客套礼貌地道别都没有,显然他今晚把她得罪得透透的。
他倒是站在院子门口看了良久,直到屋子里传来她吩咐侍女备水沐浴的声音,他方才转身离开。
一直期待解晋留宿在小跨院的罗嬷嬷,看到解晋离开了,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又是失望的一天。
常曦泡在澡桶里,心情方才舒畅了一些,对于解晋冒犯她一事,她的生气半真半假,不过是借这个由头拉开与他的距离,这样一来,她就有理由不理睬他。
靠在桶沿上,她闭目养神,心里开始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翌日,她再去秦氏的院子时,没再看到解晋出现,这让她暗松一口气,实在是怕了秦氏的乱点鸳鸯谱。
只是没了解晋这个讨厌精,却来了另外的不速之客。
秦氏依旧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接到了柏家和方家同一时间递过来的拜帖,她这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居然凑在一块儿来了,有意思。」
「夫人,要不要将她们分开一个一个见?」
钟嬷嬷提着建议,就怕这两家人面对面会打起来。
秦氏起身准备换见客的衣衫,把两家的帖子甩下,突然转头问常曦,「你怎么看?」
常曦没想到秦氏会问她,不过她没想过要藏拙,于是道,「若是我的话,那就两家一起见。」
钟嬷嬷觉得牙有点疼,这常氏胡诌什么,这不是在添乱嘛?
秦氏却是赞赏地一笑,「还是你这法子好。」转头朝钟嬷嬷吩咐道,「就按常氏说的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