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山道上远远地传来难民们的议论声,话里话外基本都统一了口径,言语无非就是把李明珠夸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如果换了之前顾怀听见这些话可能还有些开心,毕竟再怎么这些人也是在夸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可如今当事人就在身边,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
栖霞山很高,过了半山腰后山路尤为险峻,偶尔能在路旁看见结好的茅舍,有人影走出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山道上密密麻麻的难民,就这么又走上半个多时辰,在顾怀和李明珠时而响起的闲聊中,一座有些寒碜明显能看出来是初建的神社也就出现在了山道的尽头。
嗯还像模像样地立了碑。
难民们拥挤上去把神像扶正,一旁见机得快的鼠须商贾立马开始卖香烛,神社前立刻飘起了袅袅的青烟,眼看着一群群难民拥上去往那个香炉里上香参拜,李明珠抬头静静地看了不算高大的神像半晌,又看了看那些虔诚的难民,才转头笑道:
“官人,回去吧?”
顾怀应声转身,又沿着来时的官道走回了山下,他这趟出城身边只有清明,自然是要和李明珠的车队一起回城的,只是靠近车队时难免看见杨武那张阴沉的脸。
登上马车,轻微的摇晃后窗外的风景开始倒退,清明坐在车架上,马车内也就只剩下了两个人,顾怀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有些做了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心虚。
但仔细想想,有什么好心虚的?李明珠会知道是早晚的事情,自己一开始也没想过要瞒着,而且说到底这事儿是李府自己要求的,哪里能找他的麻烦?
这么一来顾怀的心思也就定了许多,甚至随着马车的颠簸有了些许睡意,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李明珠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侧脸。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需要问,毕竟是和清明一起长大的,只需要看看就知道是她做了决定,李府的事情,自己出门在外一向是由清明说了算,而且只言片语之间也能听出来,这次的事情是李府极力推动的那清明到底是为了什么?
从结果反推,结论很容易就能得出来,李明珠本就是冰雪聪明的女子,一来二去就想通了清明做这事的动机,但隐藏在这件事里最深的问题,无疑就是顾怀哪里来的本事治好这瘟疫?才让清明看见了从这件事里捞名声的机会?
之前那个只是随便选选招进李府的落魄书生,成婚以后老实本分的男子居然还有隐藏极深的一面?
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马车外起了一阵吵闹,李明珠移开落在顾怀侧脸的目光,闭眼休息的顾怀也睁开眼睛,挑起了车帘。
吵闹声是从外围游弋的骑兵那儿传出来的,李明珠好歹是个公主,就算身份上有些尴尬,但至少本朝皇室还给了个名声,出游自然是要带护卫的,如今这情形看起来,倒像是有胆子大的难民冲犯了车队,引得几个骑士围了过去。
但风里又隐隐传来个大嗓门:
“俺真不是歹人!俺只是见恩公上了马车,担心以后见不到了才”
“恩公是谁?就是那俊朗书生,穿青衫那个!”
“冲撞贵人车驾怎么给俺安上这罪名?俺就是想谢恩公救了俺和俺娘一命”
隔远了声音听起来不真切,但能听清的只言片语都指向了顾怀,李明珠收回目光:“是官人认识的人?”
“恩公?不认识不认识”顾怀心想整个救治瘟疫的过程自己都没出面,哪里会有难民跑来喊自己恩公?
“可那人分明说的就是官人,官人要不要去看一看?”
得,话都说到这儿了,顾怀虽然不明白李明珠怎么突然来了好奇心,也只能下了马车朝那边走去。
还没走上几步,他就越过几个骑兵看见了一张有些熟悉的脸,身材高大的汉子背着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仔细想想,这不就是那天在城墙底下当小白鼠的那汉子么?
顾怀回过味儿来了:“原来是你”
“恩公,恩公!”那魏老三倒也耿直,见顾怀走了过来,将老娘放下来后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可算找到你了,恩公!俺本来准备今日来拜过神社,明日就起身回乡,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恩公了恩公受俺一拜!”
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顾怀有些哭笑不得,当初本就是看这汉子高大威猛,不太可能被其他人抢去那份试做的青霉素才给他的,倒没真存要救他母子的心思,也没想到这么巧会在这里遇见,倒是让这一出搞得猝不及防
还没等他上去搀扶,魏老三直起身子,无意间瞥见跟着顾怀一起过来的李明珠,他登时瞠目结舌起来:“圣圣母娘娘?”
顾怀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李明珠却轻轻笑了:“官人,这位是?”
官人?魏老三的神情越发奇怪了起来,他喊出“圣母娘娘”,其实也是这段时间难民里不断有人将眼前这位公主和白莲教的所谓圣母联系起来,让他也习惯了而已,但一想到眼前这位公主真正的身份,难道自己的恩公居然还是堂堂驸马爷?
没去看越发拘谨的魏老三,顾怀简单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不等李明珠再问,他就转向魏老三:
“回乡?老家何处?”
“回恩公的话,在临安。”
“临安”顾怀想了想,“得有几百里吧?你背着老娘,怎么回去?”
这个时代的升斗小民,骤然见到身份地位悬殊过大的贵人,像汉子的老娘那样不敢开口说话才正常,顾怀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魏老三,突然开口:
“不如这样,城门虽然还没解禁,但持有令信也可以正常进出了,你不妨就在江宁待段时日,等你娘身体好了再启程回乡怎么样?”
魏老三神情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