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绕着宫殿行走,仔细查看。
天柱山是一根石柱,不过到了上半截的时候,中间多了一条裂缝,将山头事实上分成了左右两端,宫殿也是左右各有一间,以石桥相连,基本上和上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布局一样。
只是宫殿略微修缮过了,神像更换了一些,打扫得干净,重新有了道长们生活的痕迹。
有个小房间,作为寝室。
做饭就在房间角落,搭了个小灶,十分逼仄紧凑,看得出道长们在这山上的生活也还是很清苦。
打扫得倒是十分干净。
道人提着灯笼,漫步行走,跨上中间石桥时,像是走在天上。
三花猫低垂着尾巴,迈着轻快的小碎步跟着他走,像是一匹小狼,走到山顶平台边缘,走上石桥,他走她也走,他停她也停,一边跟着一边抬起头来对道人说话:“你说要借宫殿,他们都没有收钱,就借给你了。”
“是啊……”
“他们怎么也认识你?”
“不也认识三花娘娘吗?”
“他们怎么也认识三花娘娘?”三花猫愣愣的看他,“三花娘娘都不认识他们。”
“三花娘娘游历天下,行走人间,常有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善事,这等事情自然流传于人们的口中,而人们受了三花娘娘的帮助,自然便念着三花娘娘的恩情,下次再见就认得出了。”
道人提着灯笼一边走一边缓慢的说。
“唔……”
猫儿似懂非懂,细细品悟。
“这样的话,以后伱走到哪里,去吃饭不是都不用给钱了?”
“……”
道人停在了中间的石桥上。
小小一个拱桥,像是天上的建筑。
“在下就在这里了。”
道人在拱桥顶上盘坐了下来,看向旁边仍旧疑惑着、歪着脑袋把他看着的猫儿,开口道:“三花娘娘这次就在山上吧,莫要轻易下山去,只是不要隔一会儿又跑过来看看我、在我面前闻啊闻,或者从我身边跑来跑去跑得叮咚响就可以了。”
“三花娘娘哪有这样!”
“也不用给我送饭送水,增添衣裳,在下入定之时,既不会饿,也不会渴,同样不会冷,风吹雨打都没什么要紧,三花娘娘若有疑问,可以与智慧和三花娘娘相差无几的燕子多多商量。”
“知道了……”
猫儿扫兴的摇摇头,一扭过身,迈着慢吞吞的步子,摇摇晃晃的走远了。
宋游目送着她,这才闭上眼睛。
满天星月光泽,洒满他的全身。
照例先花时间,布下法阵。
既保证自己不受打扰,也保证三花娘娘与燕子不出意外。
天帝应当越发急切了。
不过宋游此番行事,对手仍是神灵,而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不择手段的恶人小人。虽然宋游心知肚明,甚至有识之士皆知,若是天帝真的疯狂到了对三花娘娘和燕子这等小妖怪下手,以作威胁,反倒会促使天帝被整个天宫有德之神摒弃,进而被整个天宫神系所抛弃,甚至使得一些本来可能为他效力的有德之神放弃反抗,反倒对宋游所行之事有极大的助益,却也不能行此险招,却也得以防万一才是。
山上日出日落,晨雾暮霭不断交错。
下方游人来来往往,常有高声语,惊到天上宫殿中的三花猫与燕子。
每到晚上,宫殿亦点着如星的灯火。
连着几个晴天,春意渐浓。
山中自有草木抽芽,开出野花。
晴后又雨,倒了春寒,雨后世界反倒更新了,春光一日比一日明媚。
天柱山上仍然不见登顶的路,很多游人慕名而来,听说只得登上大山之顶,观赏天柱,而不能登上天柱之顶,都大为遗憾。
很多游人其实也只是第一次来,并不知晓天柱能否登顶,甚至有时天柱山上笼罩着云纱云罩,连山顶的宫殿也看不见,此时听别人说,在这座宛如擎天巨柱一般的山体上还修着两间宫殿,甚至今年开年后的几天,这座险绝山上都还有一条小路可以上去,他们都不愿意相信,只道说此话的人是道听途说,亦或故意逗自己玩耍的。
不觉便是三个月过去。
群山亦绿意深邃,俨然入了夏。
越州天柱山也被重整完毕。
道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此时盘坐中间石拱桥上,亦不知经历了几度晴雨风霜,只是身上干净如初,不染尘埃。
道人似有所感扭头一看。
就在石拱桥上,离自己不远处,猫儿侧躺在地上,用一只老鼠当做枕头,睡得安心,只留一截尾巴梢在放哨,微微摇摆。
耗子睁着眼睛,一脸害怕。
“……”
道人摇了摇头。
正欲起身,忽觉身上发热。
是那块泥塑碎片。
于是道人扭头看了眼正枕着粮食熟睡的自家猫儿,稍稍一想,又闭上了眼睛。
此时正是清晨,说睡就睡。
有老神入梦来。
依旧是水墨泼就一般的山水,古松探出枝丫,风吹草动,仙鹤静飞,瀑布无声,唯有茶水倒出,发出潺潺声响。
这声响在这方寂静的世界中是如此明显。
桌案前老神君与道人对坐。
“你倒是好雅兴……”
老神君颇有些好气的说道。
“多亏前辈相助,晚辈才得从容。”年轻道人平静说道,“因此这份从容也是从前辈这里借来的。是前辈的从容才对。”
“你倒是会说话。”
“不知前辈又有什么指教?”
“哪谈得上指教?不过按照你的要求做些不齿之事罢了。”离龙神君摆手说道,“此行便是来告知你天宫近况。”
“前辈请饮茶。”
“不饮了。”
离龙神君摆了摆手,直言说道:“金灵官战败身陨,火阳神君闭关养伤,天钟古神灰飞烟灭。本身天宫八部正神之中,称得上能打的,也就斗部主官金灵官与近些年来民间香火越发兴旺的雷部主官周雷公而已。天帝平常能宣调的,最能打的也就他们二位,如今仅剩一个周雷公。
“周雷公虽然暴躁却也刚正,仅就目前而言,怕是不愿违反天条与你为敌。
“天宫背后的古神也等同于折了两位。
“此外上古四方四圣正在闭关中,暂时无法出来,就算要叫醒,修行不知年月,怕也不是短时间能请得出来的。就剩一个虚无帝君。
“虚无帝君功过不好言说,性情难以猜测,如今天帝势弱,又少了金灵官,若是天帝去请,他是否与应请来战,并不清楚。只是虚无帝君一身神通更为玄妙莫测,你须得先做好准备。
“虚无帝君座下有四神,这四神既是他老人家座下神灵,也是他老人家自己的神通神权化身……
“……”
离龙神君又讲了许多。
“多谢前辈。”
“要谢的话,等你事成之后,想法在世间多给我弄几间庙子几座神像吧,再给我找个虚名,安个虚职,不必费力也能享人间香火那种。老夫还想在这天地间多存一些年。就当眼下这场功劳的回报了。”
“尽力而为……”
道人诚恳的答应下来。
“你啊你……”
离龙神君却觉得他没把话说满,保留了商量的余地,不过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只是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去年那一回,天帝对我已经有了些许疑心,多亏凌云殿上多是有德之神与明哲保身之辈,加之青木仙翁帮忙说话,这才暂时打消疑虑,之后却是不行了。不过之后怕也没有多少可以为难你的了。”
“前辈须得小心。”
“有什么好小心的?”离龙神君只是笑了笑,“老夫自去天涯海角,先躲一段时日再说。”
“便辛苦前辈了。”
“去也……”
呼的一声,山风吹过。
墨染的山水,闯入其中的老神,老神又化作一笔墨迹,像是一滴水墨滴入水盆中晕染开的样子,眨眼之间就彻底消失不见。
道人也睁开了眼睛。
梦中恍惚,不知过去多久。
像是一瞬,又像半天。
睁眼之时三花娘娘已经醒了,就坐在他面前不远,坐得端端正正,一条尾巴在身后左右扫动,一双琥珀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不知道这三个月以来她保持这样的姿势、这样盯着他等他醒来有多少次,拢共又有多少时间。
“唔?”
直到见到道人醒来,猫儿专注无比的眼神才算是有了波动,唔了一声,眼睛睁得更大,反倒好奇问道:
“你怎么醒了?”
“自然醒了。”
道人与她对视,打量着她的神情。
猫儿眼中多了一些光亮,似乎说明心中也多了一分欣喜,但除了这分欣喜,似乎并没有别的情绪,因此显得如此的纯粹。
道人本想问她一句:
在这三个月里,平常三花娘娘都是这么坐在面前等我醒来吗?
此时见到这个眼神,便不再问了。
答案无非那么几种。
要么看似严肃其实随意的说句“对的!”,要么偏着脑袋不解的把他望着,思考疑惑他为什么要这样问,要么便是更加随意的答一句“猫儿都是这样的”,没有别的答案了。
对于三花娘娘而言,这就是很正常的事情,本身就该这样子,没有别的选项。
不然的话,又做什么呢?
道人站了起来。
猫儿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道人往旁边宫殿走,猫儿也跟着他走。
“三花娘娘那只耗子呢?”
“唔?什么耗子?”
“三花娘娘用来当枕头的那只耗子。”
“哪一只?”
“……”
“咦!对哦!你不是一直眯着眼睛的吗?怎么知道三花娘娘用耗子当枕头?”
“刚刚睁开眼睛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叫三花娘娘?”
“在下见三花娘娘睡得正香,正巧在下也有些困了,睁眼之后,便又闭上眼睛先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三花娘娘已经先醒了。”
“那三花娘娘更厉害一点!”
“……”
道人愣了一下,想了一想,这才反应过来,她指的应该是她先醒过来这件事。
猫的思维是人理解不了的。
“三花娘娘把它们都放在了山上。反正山上就这么大,没有路可以下去,它们跳下去就会摔死,肯定不敢的。三花娘娘随便它们躲在哪,还给它们丢了些粮食在那些隐蔽的地方,等想找它们了,再去捉过来就是。”
“……”
“可好玩了!”
“……”
“就是不知道怎么的,这些耗子还是一天比一天少,燕子说是被三花娘娘吓得跳下去了。”
“……”
猫的思维果然是人理解不了的。
寻常人哪里做得出这种事情。
道人摇着头,不与她谈论。
猫儿则反倒停下了脚步,站在石桥下方边缘,看向下面的人。
初夏时节,游人比之新春少了许多,但因为天气更好,温度更适宜,比之前两月倒是多了一些。
此时山顶没有云雾遮掩,距离下方也并不远,可以看到蚂蚁似的游人,游人自然也可以看到山上桥上行走的人影。许多人都站在山下指着山上发出惊呼的声音,好似看到了天上宫阙与神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