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长安城未央宫正殿内,汉朝的群臣正在朝会上,向着汉武帝汇报朝事。
像廷尉官员,一般在朝会上都是奏报刑案决狱相关事情。
像大农令一方官员,则是奏报钱谷收支之事!
而身为绣衣使者的江充,自然是向陛下汇报关于这些日子里巡视督查发现的不法问题。
何为绣衣使者?
就是一批身穿绣衣、手持节杖、虎杖,奉命讨奸、治狱、督查官员、贵戚的中央使臣。
有些类似于明朝的锦衣卫!
但绣衣使者的地位,明显更高,可官位,却要比锦衣卫低得多。
他们一度能代天子行事。
不然。
前些天,馆陶长公主的随行马车行走于驰道上,这江充凭什么敢把馆陶公主都拉于马下?
不就是靠着绣衣使者的这层身份吗?
此刻。
江充正汇报着事情,完了后,忽然又说道:“陛下,使者还要奏劾一人!”
江充被封为绣衣使者,可惜,却并未设官位。
所以!
他只能自称使者,不能称臣。
今日能上朝会,乃汉武帝刘彻特许,否则,他连进入未央宫的资格都没有。
汉武帝刘彻一听江充要奏劾人,起先并没有感觉多惊讶,毕竟,汉武帝设立这个使者,就是要他来奏劾违法的官员贵戚的。
于是。
只见汉武帝轻轻动了下嘴皮子,念叨道:“说吧,你要奏劾谁?”
江充则是一副正义凛然地模样说道:“我要奏劾的人,乃是冠军侯弟,议郎霍光。”
冠军侯弟,霍光?
听到这话后,汉武帝脸色一变,忽然瞪向江充,说道:“你要奏劾他什么?”
江充则是手持玉笏板说道:“陛下,前些日子,霍议郎所开酒楼中,有一商队,不知从何地运回不知名商物,十几辆马车行走于驰道之上,此举有违朝廷礼制!”
“驰道乃天子驾座所行,唯有陛下的马车可以行驶。”
“馆陶长公主尚不能占用,这霍议郎的马车行驶在驰道上,岂不是在冒犯陛下?”
汉武帝刘彻一听,微微皱眉道:“哦?有这事么?来人,诏令议郎霍光,入宫觐见!”
“诺!”
于是。
在汉武帝的命令下,宫中便有宦官去寻霍光了。
汉朝的宦官,与其他朝代不同。
他这里面有真太监,也有不是太监的。所以,汉朝的宦官,也没有什么特别指代阉人的意思。
而此时的霍光,正在此间乐酒楼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卫伉聊着天。
当然!
大部分话题,都是卫伉这家伙先提出来的。
只见卫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昆仑奴,说道:“老表,这些奴婢怎么能长得这么黑啊,我就是暑气时节,在外面天天暴晒,也晒不成这样!”
霍光微微挑眉,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你往西域走,过了西域诸国,来到南洋诸岛,那边黑厮更多。”
“若是往北走,过了漠北极冷之地,甚至还能见到皮肤雪白之人,与我们这些汉人肤色亦有不同。”
卫伉一听,则是满脸怀疑地说道:“老表,你是不是又在骗我?那漠北之地寒冷无比,再过漠北,能有人居住?”
霍光耸耸肩,说道:“当然有人,而且还有不少人。不过,这个时候,他们那边没我们汉朝人文明,都是些外夷土著。按照你的话来说,就是乡野之人。”
“哦,不对。”
“他们可能连乡都没有,只有野!”
卫伉一听,连忙摇头道:“那还是算了,不去了。听你说的,估计都未开智,与野兽无异。”
霍光见状,淡淡一笑道:“你还想去那边?呵!”
说着说着。
忽然就有一名宦官进来通报道:“请问,冠军侯弟霍议郎在么?”
霍光刚才在酒楼正厅,听到宦官提及自己,当即回了一声,道:“我在这呢。”
随后。
便向着宦官走来。
宦官见是霍光后,便说道:“陛下诏令,让霍议郎你哎呦,我的娘呀,这这这什么玩意,这么黑!”
说话间。
刚好有几個黑厮从旁边经过。
没成想。
把宦官吓了一跳。
于是霍光赶忙上前解释道:“这是我酒楼从西域诸国商人那买回来的仓头,皮肤黑了点而已,与正常的奴婢没有什么区别!”
听到霍光所言。
这宦官方才放心下来,随后拍拍胸口,对霍光说道:“陛下诏令,让你即刻入宫。”
“哦!”
霍光应了一声,随后皱着眉头,试探着问道:“敢问,是不是那绣衣使者江充,在今日朝会上奏劾了我?”
宦官没有回答,只是淡淡说道:“霍议郎,这事我也不好说。等你入了宫,见了陛下与诸位大臣,不就都知道了么!”
能在陛下身边混的,自然知道不会乱说话。
但霍光知道。
这不会乱说话的人,不代表嘴巴很严。
霍光从荷嚢中掏出一些钱财来,往宦官手中一塞,淡淡说道:“请笑纳。”
宦官皱着眉,问道:“霍议郎,这是什么意思?”
霍光则是说道:“走了这么远的路,总得有些喝茶吃酒的钱吧!”
宦官一听这话,当即喜笑颜开了,说道:“诶呦,霍议郎真是有心了。不过,今日朝会,你可得小心,那江充奏劾你商队在驰道上行驶,说你是对陛下不敬呢!”
“咳咳。”
“好了,霍议郎,有什么事情还是路上问吧,陛下和群臣,在宫里等着呢!”
霍光随即也点点头,说了声“好”后,便与这名宦官一同上路。
路上。
他也知道了陛下此次诏令他入宫,所为何事。
同时。
也在苦思冥想着解决此事的对策。
很快。
在宦官的带领下,霍光便入了未央宫,进入大殿,见到了朝会上的众臣。
身为议郎。
霍光的官位不高,所以像这种大型群臣朝会,也不过是第二次参与。
以往。
都是内朝会议,就陛下最亲近的几个人,并没有这些所谓的三公九卿,文武大臣。
“议郎霍光,拜见陛下。”
一如既往,见到汉武帝刘彻,霍光不得不行大礼拜见。
汉武帝见霍光到来,便哼了一声,质问道:“霍光,朕的绣衣使者,奏劾你组建商队,马车在驰道上肆无忌惮行驰,可有这回事?”
霍光一听。
当即说道:“陛下,此乃诬告!”
“诬告?”汉武帝微微侧目。
而一旁的绣衣使者江充,一听霍光说他诬告,当即急了,说道:“霍光,本使者问你,你的商队有没有在驰道上,驱使马车碾压过去?”
霍光当即拱手道:“请问,是陛下问我话,还是你绣衣使者问我话?江充,你抢陛下的话语,是不是有大不敬之嫌?”
“你陛下,我”江充一时语塞。
他确实急了。
然而汉武帝却是轻轻一挥手,说道:“无妨,江充是朕任命的绣衣使者,可持节杖、虎杖代行朕言,自是可以替朕问话。”
此话一出。
霍光傻眼了。
汉武帝刘彻的这个态度,有点不太对啊。
对江充?
会不会过好了一点。
想到这里,霍光又多打量了眼江充。
江充,燕赵之地出身,身材魁梧,面相也不错。而相传汉武帝,对于俊秀且身材高大的男子,颇为善待。
可这
也太善待了吧?
而此时江充,一听汉武帝之言,当即就面色一喜,狗仗人势的说道:“霍议郎,听到了吧?陛下容许我向你问话。”
“啊,啊,听到了!”霍光轻轻哼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既然这样,那就问呗!”
江充见他这般,虽有火气,但也只能忍住,问道:“霍议郎,你是不承认前些天,你酒楼下的商队,驱使多辆马车,从驰道上行驰过去么?”
霍光淡淡皱眉,问道:“驰道?驰道是什么?”
江充一听,顿时惊讶道:“霍光,你少跟我装,驰道是什么,你会不知道?”
霍光随即摇头,说道:“不知道啊,愿洗耳恭听!”
此时。
江充脸上写满了愤懑的情绪,转头就对汉武帝说道:“陛下,这霍光故意装傻充弄,说不知道驰道是什么?”
汉武帝刘彻此时是比较看重江充的。
这点。
从他封江充为绣衣使者,并且在惩治馆陶公主这里就能看出。
但这不代表汉武帝刘彻看重江充,就要轻视霍光。
相反。
身为冠军侯弟的霍光,汉武帝也是很看重的。毕竟,对匈奴的漠北大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
就算汉武帝刘彻非常讨厌霍光,也不会在这时候,治罪于他。
于是。
汉武帝刘彻只淡淡说道:“朕知道了,江充,既然霍议郎不清楚,那你就说与他听听嘛!”
“怎么?”
“你也不知道驰道是什么?”
江充一听,当即笑着脸说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对霍议郎解释一番。”
说话间。
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显露无疑。
和陛下说完。
这江充转过头来,又换回那满脸愤懑的表情,对霍光说道:“霍议郎,既然你不知,那本使者就告诉你。驰道是大汉国道,道宽五十步,隔三丈栽树一颗。”
“道路两边,以金属锥夯实,自秦朝开始,便已有九条驰道。”
“而这九条驰道,唯有陛下方可出巡车行。”
话落。
江充冷冷地看向霍光,一副看你怎么狡辩的样子!
霍光不为所动,见他不说话,便揉了揉眉毛,问道:“说完啦?”
“完了!”江充冷冷一哼,道:“霍光,驰道我已解释清楚,你认罪否?”
认罪?
呵呵!
这霍光要是认罪了,那他还不如直接自杀算了。
只见霍光嘴角微微扬起,看着那一脸得意的江充,他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来:“胡说八道!”
江充一听,当即脸色一变,说道:“你说本使者胡说八道?哪里有胡说八道,我看,八成是你心虚,不敢不认罪!”
“陛下,可将霍光打入长安诏狱中,让廷尉审问。”
然而。
毕竟是冠军侯弟。
秉承着爱屋及乌习惯的汉武帝刘彻,自当不会这样轻易处罚霍光,只是摆摆手,说道:“朕都不急,江充,你急什么,听霍光说说便是!”
汉武帝发话。
此刻。
急着把霍光打入大牢的江充,也只能等着。
其实。
若不是汉武帝善待,就江充这个样子,已然有失礼之嫌。
毕竟。
朝堂之上,岂容他一个连官位都没有使者聒噪。
待汉武帝和江充说完,又看向霍光,说道:“霍光,你来解释一下,这江充所言,你为何说是胡说八道?若是说的有理,朕便不治你的罪,若是无理,那朕就要治你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汉武帝刘彻此言,看似说的语气很凶。
但实际上。
这是在故意给霍光生路。
毕竟。
刚才那般自信的说江充胡说八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肯定是有理由反驳的。
现在汉武帝又说,只要霍光说的好,就不治罪。
那到底有没有理,不都汉武帝一个人说了算吗?
领悟到这层意思的霍光,当下也不故作扭捏,直言道:“陛下,臣刚才为何说绣衣使者江充是胡说八道,是因为他刚才说九条驰道,唯陛下驰车出行可用。”
“这简直一派胡言。”
“驰道宽五十步,通天下,自暴秦开始,便是为民通行所利。”
“我汉朝天子,历来比暴秦仁善。”
“暴秦尚不独占民利之路,他江充此言,岂不是在污蔑陛下您,还不如前朝始皇帝么?”
本来汉武帝还无心因此事治罪任何人。
但霍光提到始皇帝,还拿他作比较,当即有些气恼,说道:“大胆,江充,你竟敢拿前朝暴君,与朕相比!”
此话一出。
江充顿时腿脚一软,生怕汉武帝突然喊侍郎侍卫进来将他拿下。
当即。
便跪地说道:“陛下,使者江充绝无此意,此乃霍光诽谤之言。况且,自前朝开始,驰道本就是唯独皇帝可以驾车驰行,何故有民利之说?”
霍光一听,当即大笑三声。
汉武帝此时心情不好,看着霍光,不由得皱起眉头,问道:“霍议郎何故大笑?”
霍光这时方才收起笑意,道:“臣笑这江充胸无点墨,胡言乱语!”
“朝廷的礼制,大汉的律法,说的都是驰道宽五十步,唯独中间是陛下驰车出行专用,其他人等不可占用。”
“怎么在江充口中,就变成了整条驰道只能皇帝驰行?”
“陛下若是不信。”
“可问御史、廷尉等熟悉我朝历法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