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从睡梦中醒来时,我惊奇的发现,眼前不再是宿舍中那熟悉的灰色天花板,而是精致装修的黄色漆墙。突然的变故让我吓一机灵,当即翻起了身。我紧张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精致的蛋黄色沙发上,四处的陈设是虽然是办公室的样式,却意外温馨:一盏老式台灯、一张小办公桌,雅观的橡木书架,白色的资料柜,脚下是深色的仿木地板。马克西他们也都在,只是限于仅有一张沙发的尴尬,除了和我同睡一张沙发的艾达,其他男士则都打着地铺,横七竖八的睡在地板上。
衣服就在身边,趁着其他人还没睡醒,我麻利的将自己裸露的身体再次缠裹起来,并在门前的衣架中换上一件新的外套——那是一身黑色的长风衣,肩部还有两块既是肩甲也算披风的黑色金属片。在做完这一切后,艾达此刻也刚好从睡梦醒来,她也同我一样表达了相当的惊讶和一些羞怯,我赶忙走上前安抚她的情绪,并让她尽快穿好衣服。在两位女士先后打点完毕后,我们逐个唤醒了剩下的男士们:洛基、格雷戈瑞、马克西和马克思,在场人中无一例外都是血色瞳孔的回归者,按照之前的流程,也都各自穿衣打点完毕。一切暂时尘埃落定后,六人聚在一起,商议着目前的处境。
“真奇怪,为什么要在我们睡觉的时候把我们搬到这里呢?”马克西发着牢骚。
“我们过去的记忆果然是和主管有关系的。”洛基环视四周说道。
“真是个捉摸不透的家伙。”格雷戈瑞皱着眉。
马克思没有说话,只是绕着墙壁简单地走了一圈,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艾达和我站在一起,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诚然,这里所有人都是认识这间位于公司最隐秘的底层“第十部门”:构筑部中的办公室的,它属于主管——那个让我们尊敬害怕,却也恨不起来的男人,他曾数次运用自己独到的管理技巧将我们从死神手中生扯回半条命,也曾将我们作为列车难题中那个单独个体而毫不犹豫的牺牲掉。记忆中我确实见过他一面,但那并不是很讨喜的经历——当时我作为被公司上层意外选中的那个倒霉蛋,来到这里处理已经因过度惊吓而直接休克的主管,并在做完这一切后,我不出所料的被处决灭口了,不得不提前结束了那次的循环。
不过此刻,着急忙慌七嘴八舌的讨论也始终得不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相较而言等待确实是更好的选项,如果我们能走道这一步,那么一定是因为曾经发生了什么,现在无头苍蝇般的胡乱分析一通,基本毫无意义。
果不其然,在大约十分钟的等待后,公司的管理AI:安吉拉的全息影像出现在电脑桌前,她简单的打量了我们一圈,用她那招牌的冷淡语气和我们说道:“祝贺几位成功通过了试炼并活到了今天,现在我将带领几位前去会晤主管,请先得体穿戴门前衣架处的外套。”言毕,安吉拉的影像即刻便消失了。我们面面相觑,只得先照做,纷纷拿起门前的那件黑色风衣套在身上,以彼此为镜,相互整理仪容,等待着。
稍后,办公室的大门开启,我们六人便依次离开了办公室,来到了门外的走廊中。
“这该死的又是在搞什么名堂。”格雷戈瑞不耐烦的说道,习惯性的伸手从外衣口袋里摸香烟,但显然空荡荡的新衣口袋不会给予他任何正面反馈,这让他更加烦闷,嘴都扭成了一团。
“安静。”我瞪了他一眼,说道:“随机应变,先走着看。”
走廊是一条一眼望不到边的直向道通,两壁上下是令人深感压抑的金属挡板,看不到任何通道分支。六人三三两两的在并不宽敞的通道中前行,路上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中仅回荡着莫名默契的齐整的脚步声。
不知走了多久后,我们终于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是一扇看起来相当厚重且坚固的大门,中央是一个圆形的仪表盘,旁白还有若干不明目的的插口;目测有三米高,一直顶到了走廊的天花板,看着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洛基此时也发话道:“这个……是奇点技术,是(忘了哪个世界之翼)的抢手产品,相当可靠稳定,专门为那些大人物或者重要的地方提供保护。”
这一番话无疑又为眼前这堵金属墙壁增添了一丝厚重感,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开始对其后的事物产生了一丝紧张和不安。
“欢迎列位。”耳边又传来安吉拉那熟悉且讨厌的声音,它显然已经察觉我们的到来,在一阵莫名其妙的礼貌语后,语气突然凝重起来,像警告、又像是提醒,一字一板的向我们说道:“接下来你们将面临真正的考验,那是比你们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都更加令人绝望的东西,与之相比,那些所谓的最可怕异想体都是如此的苍白与幼稚。”说道这里,安吉拉突然话锋一转,略带有戏谑的说道:“托主管的福,至少在这里,你们还有一个选择的权利,如果恐惧、如果胆怯,你们可以随时折返刚才的办公室中,并接受记忆消除,彻底的变回其他同样无知的文职的水平。”她又做了最后的补充:“前进或退却。你们有五分钟的选择时间。”
“选择?考验?”格雷戈瑞一脸疑惑:“什么考验,你把话说清楚。”
“那其他人呢?我们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马克思也随即发问。
但不论是谁的问题,安吉拉都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只是门前的显示屏中,浮现出一个正不断减少的沙漏。
霎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了。当这不同往日的循环来到第27天,命运终于将自己最重要的选择展现在我们面前,同时摆上来的还有一个巨大的赌局:这可能是我们唯一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我们兴许可以彻底跳出循环、离开这里,带着自己无与伦比的经验和知识,在巢中过上优渥的生活。赌局的奖励是诱人的,但我们作为赌客,唯一能当做的筹码的,却也仅有自己不值一道的生命。
我转头望向其他同事:马克思似乎是那个最先做出选择的人,他眼神坚定地盯着那扇大门,没有一丝打退堂鼓的迹象,可以说几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留下与面对。
洛基深情的与艾达对视着,除了爱,那忧伤的眼神中更多还有无边的愧疚;艾达则拥抱了他,在耳边轻声耳语,不久两人便再次微笑起来,他们牵起双手,等待着。
格雷戈瑞犹豫了半刻,他沉下头,不停摩挲着自己嘴角的胡茬,好似一遍遍的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他回头张望着走过的那无比压抑的通道,转身时,又偷偷瞟了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他喃喃道,便再也没有回头。
马克西一直是个很没主见的家伙,但这一次,他没有再看其他人的神色,他做了大约两分钟的揣度,期间也曾一度有过后退;但不知何时,他的眼角突然泵出一丝泪花,虽然在抽泣,但马克西还是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感情。就这样,他红着眼,一直来到了大门开启前最后一分钟。
自由是每个人都渴求的,但自由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事已至此,似乎我早已经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我谁也救不了,我甚至无法真正的拯救我自己。想到这里,我不禁悄悄退后了两步。
“大门即将开启,这是你们最后的选择机会。”安吉拉向我们传达着最后的提醒。
“你们……”我低下头,轻声说道:“其实也是可以的吧……”
这句话似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五人不约而同的以一种极不寻常的神色望着我,兴许是遗憾,也可能是失望。但他们会意,他们张口,却也什么都没说出来——除了马克西。
“请……请陪我走完最后一程吧,我真的很想让你看到……我战胜自己的样子。”他的话很真诚,虽然意识到自己所言有些不妥,但他还是留下了一个恳切的眼神。
我没有更多时间思考了,但我那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桎梏:自私狡猾、胆小怕事、贪图安逸的心绪却诚然有些动摇起来,“至少,至少是为了他们……”我强迫着说服自己,没有再往后退去。
“黛芙娜。”马克思走上前,搭着我的肩,语重心长的说道:“我没办法替你做选择,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最勇敢的战士。”
“咔!”突然一声巨响,眼前墙壁般的大门正缓缓开启,突然的气压变化将风衣后摆高高吹起,同时吹散的,还有我最后的犹豫。
“人总是要为什么而前进的,那何不做些更大的事情呢?”我苦笑一声,抓着马克思的手腕,半弓着身体,轻轻吻了他的手背。
此情此景,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我有了不再逃避的理由,选择前进。
“走吧,马克西兄。我们会见到的。”我畅快的说着,搂起马克西的肩,勾肩搭背,六人并排着,一起向大门尽头的黑暗中走去。
“很高兴几位选择了这一条路。”路途中,安吉拉透过厚重的墙壁向我们说道:“你们将迎来主管的亲自迎接,并一起迎来脑叶公司最后的光辉时刻。”
依然是让人不明所以的话,但在意识到即将面见主管后,我还是不禁感到了一丝脊背发凉,即使我早应当憎恨这个草菅人命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漆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丝淡蓝色的光亮,我们愈是前进,那亮斑也愈发接近、明亮。终于,我看清了,那光亮来自于一扇敞开的单门,而门的对侧,那是我真正从未来过的地方,这个公司在无数岁月中深埋于此的,比奇点技术更重要的机密。
“几位请进。”
当我们的脚步接近大门时,安吉拉意外礼貌的迎接了我们,诧异之余,也同时激起了我们极大的好奇心,遂加快脚步,穿过那道看起来相当单薄朴素的大门,进入那深埋最底层的隐秘的房间中,窥视这里那不为人知的过去。
“唔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一切还是令我震惊不已:密密麻麻的显示屏紧凑的嵌满了四周几乎每一处缝隙,其中放映着由无数监控探头传来的画面,正仿佛传说中百眼巨人那无数只游动的眼珠般,无时不刻的注视着我、注视着这地下的一切。瞬间的寒意顿时填满了我那如芒刺在背的大脑,良久后终于才有所舒缓……虽然房间并没有想象中的宽敞,其中陈设也异常单调,仅有一台办公桌和一台计算机,一张照片挂在门顶最醒目的位置(似乎是合照,但其中人物则全无印象),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仪器,其上的显示屏投影着安吉拉那轻蔑自大的容貌。而在其最中央,则是这里真正的主角——主管X。
诚然我确实有曾一睹其相貌,不过那仅如纸上的画片,是走马观花般的印像,是死物。而当其真正“活着”来到我面前,见到真容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当即触电般微微颤抖着,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是所有人都不曾拥有的全然不同的威严,深邃的眼神、微收的下巴,仿佛拥有瞬间凝固时间的魔力。
其他人很快也来到了这里,“他就是主管,这就是我们被监视的地方吗……”洛基喃喃道,我们瞪大双眼,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试图做出幼稚的解释,并各自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直到最后,我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这一切的核心——办公桌前那正襟危坐的主人,主管X。他似乎是预料到了我们一切的反应,嘴角泛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欢迎。”他张开口,极简短的说道。
意料之外,他居然拥有与外在年龄不甚匹配的稚嫩声音,仿佛我们间没有任何岁月中的隔阂,那似乎就是我们身边那个我行我素的年轻同事,或是自己顶头的天赋异禀、自视甚高的青年上司。但不论如何,这是一种不会给任何人以亲切感的声音,反而令我感到深深的不安。
“很抱歉,这里并没有地方供几位落座……”主管说着,轻轻挥手示意身边的安吉拉,嘴角挤出一丝诡异的微笑,说道:“咖啡或者红茶?”
言毕,角落中一个悬浮的小机器人便端着几杯已经泡好的饮料来到我们面前。往日杯中那寻常再熟悉不过的液体,此刻却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嘶……”我们相互交换着眼神,深吸一口气,端起面前的马克杯,各自抿了一口。
见此情状,主管满意的点了点头,客套的说道:“首先应当感谢几位在本公司中近万年的辛苦付出,没有这里每个人的血汗,我们无法走到今天。”主管顿了顿,接着说道:“目前的成就是伟大的,但同时的困难也随之野蛮膨胀至极端危险的程度——甚至随时可能将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顷刻摧毁。”
成果?困难?摧毁?一时之间无数的疑问蹦出我的脑海,但至少我们得到了一个清晰的结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存在自己的意义。即使此刻,一无所知的我们只能保持沉默,瞪大双眼,面面相觑,轻咬嘴唇,揉搓手指,等待着。
“这里的一切,都源于一种疾病……”主管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也沉重起来,仿佛一个真正的说书人:“但不同于我们常理中所知的:由生物或者毒药、可以对我们的肉体造成直接侵害的疾病,相反,它无时不刻侵蚀着我们的精神世界,每个人最宝贵的灵魂。”
“灵魂……吗?”马克思皱着眉,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说道。
主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曾仰望过星空吗?”
所有人顿时沉默了。诚然,不论是在繁华的都市还是在困苦的郊区后巷,没有人、也早没有人会坐在某处,望着头顶那若隐若现的繁星畅想,兴许是悲惨的生活遏止了一切梦想与奇迹,兴许是眼前的景色磨去了往日的期待。都市人想尽办法获取更多的声望、财富和权力,郊区则在狭小的空间中为争夺一点残省的垃圾而头破血流。早已没有了团结,没有了关心,有的仅剩下……那被当做天经地义的,冷漠的利益。
“诚然……”马克思又说道:“但很遗憾我还是无法将其与此刻的一切画上等号。”
主管瞪了他一眼,似乎是有些不高兴,却也没多表示什么,只是摆摆手,继续说道:“在世界的源起,有一条古老的‘河流’,它汇聚着所有动物、人类曾经的、现在的情感。身处其中,每个人的思维就像河流的支流,我们无时不刻的情绪波动,为它提供着源源不断的‘水’。我们在影响它的同时,它的‘纯度’也会反过来也会反作用于我们。它就像一条真正的河流般,是纯粹的,难以察觉的自然现象。”
马克思看起来更加充满了疑惑,但他还是识趣的选择了安静。
“两百年前,随着初代世界之翼展翅的阵痛,在血腥的世界战争结束后,我们的世界自此被人为画为了三等,于此同时,愤怒、悲伤、失落、绝望、痛苦……无数的、无所束缚的情感洪水般涌向这条河流,泛滥的‘河水’终于在此刻展露出自己那原始的强大力量:某日,一丛丛巨大的黑色植物带着无数被污染的土壤突然降临了人口密集的旧C巢,并随之几乎立刻消灭了生活在其中的上亿居民,大厦、堡垒、街道,一切的一切都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讲到这里,主管冷笑一声,“自然,那些黑色的根状物不会是真正的树,而是最原始的异想体,都源于那条河流的最古老的力量。这自然引起了世界之翼和首脑的注意,他们在简单的研究后,出于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当即不由分说的封锁了那里,并通过对外界宣称‘这是旧抵抗势力遗留的毁灭武器误炸的结果’来掩饰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
“不可思议……”我无比惊讶的心想着。马克思也似乎信服了这一说法,显然他对这段历史并非毫不知情。
“这便是‘疾病’影响我们世界的方式,‘河流’,被污染的河流会在巨大的情绪中爆发无可比拟的毁灭性力量。而这股失控的力量,终将致使我们走向毁灭。世界之翼的羽毛正在融化,我们所在的世界正处在愈发严重的随时可能崩溃的边缘——即使它似乎已经稳定运行了近两百年,而且遗憾的是,首脑、五指、世界之翼,没有任何人试图改变这一切。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加速其到来……”
听到这里,所有人都不禁捏了一把汗,不论相信与否,这一认知都是让他们成为世界之翼的关键,又或者说,我们根本做不到不相信,那些整日呆在收容单元中的无可名状的怪物们,便是最好的证明。
“当疾病产生,公平便会驱使治愈的降诞。”主管说道这里,语气渐渐柔和起来,“有一个人,一个伟人。她研究那段历史,她发现了‘河流’、疾病,并打算付出自己毕生的一切来治愈它,她纠集一帮社会名流和一切愿意帮忙的人,在郊区成立了一间研究所,寄希望其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在这一切的最后她……找到了我。”
“技术上来说,她做了一个无比正确的抉择,现实的黑暗容不下她那朴素温暖的光芒。”主管面容再次冷峻起来:“我们在那间研究所中付出了无数牺牲和痛苦,甚至包括她自己的生命……而在一切的最后,我们终于制造出了连通现实与‘河流’的桥梁:‘井’和‘水桶’,还有那些打上来的‘水’——液态的生命与死亡,cogito。“说着,主管从一边拿出一个装有墨绿色液体特殊容器,指着它说道:”就是这种物质,它催生出了异想体,而ego则是其微不足道的附属技术……”
马克西似乎听到入了神,“然……然后呢?”他轻声追问道。
主管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可以想到,这样的研究并不为首脑所允许,更不为那些养尊处优的世界之翼高层所允许。在cogito成功提取的七个月后,调率者来到了研究所,并顺势抹杀掉了所见的一切。”
“不过……”主管突然又发出了别样诡异的笑容:“这个故事在此处迎来最戏剧性的转折,那个自大的家伙并没有如愿消灭每一个人,她没能消灭我的同时,却也反将自己搭了进来。”主管苦笑一声,叹口气说道:“托调率者的福,活下来的我们得以继续她未尽的理想。但在这之前……我们亲手毁灭了旧L巢,用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爬到了这个位置上。”
洛基和格雷戈瑞面无表情,马克思初露不悦,但也叹口气,没多说什么。
“研究所虽然遭遇了终结,但‘治愈’的故事却没有结束——实际上研究所自始至终都没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仅在初现‘病因’后便早早夭折了。而真正能为人类的困局带来希望的项目……”说到这里,主管的语气不再如之前般淡定,反而涌出了一丝意外的释怀和兴奋,他站了起来,向身边的安吉拉示意。很快面前的办公桌便自行解体,陷入地板中,四周不知名的仪器发出了奇怪的机械音,似乎做了什么调整。待万事妥当之后,安吉拉微微扬起嘴角,隐去了身形。
“是的,这所支部向外输送能源的管道早已老化,锈迹斑斑。而之前无数岁月的工作产出的能源、累积的光芒,都是为了实现另一个伟大的目标——一个治愈人类的计划。”主管愈发激动起来,他将握着某物的右手从背后伸出,轻轻按了下去:
“滴——”
片刻的沉寂后,一束白色的光线突然自地板中央射出,并迅速扩散至整个监控室,无数分散的各色光点不断悦动着,将一副异常壮观瑰丽的景象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那仿佛是一座巨塔,它是如此宏伟高耸,以至于站于其下的我们根本无法望到其高远的穹顶;而在其上,则更是绝无仅有的奇迹:那是一束直通云霄、照亮一切黑暗的光之巨树,温暖的光芒支撑着它那强壮、美丽的枝干;巨树在无尽的高空中开枝散叶,将无数珍贵的金色的果实如春雨般播洒而下,无私的将馈赠平等的给予每个人。
“这就是我们正所做牺牲的未来——《光之种》!”望着眼前壮丽的情景,主管自豪的宣扬到:“当它破土而出,从这里那无尽的深邃中直冲云霄的那一刻,宏伟的光之树将在每个人心中种下,都市病将会被迅速清除,每个人都将获得属于自己的新生!”
眼前的情景是如此壮美华丽,几乎没有人能足够自制——以在见到它的那一刻发出惊异的呼声,当然我们也不例外,眼前激动的男人将一个无比光辉的未来展现在我们眼前,此刻我们过去所做的一切突然便有了自己的答案:我们在拯救人类。
“那……到那一天,我们会怎么样呢?”我突然抬起头,向主管问道。
主管沉默了,全息投影的光斑此刻也仿佛般受惊的群鸟般四处逸散,很快消失在眼中,安吉拉也再次出现,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阻力自始至终都存在,而且愈发强大:可能是透过管道缝隙监视我们的眼线与首脑,也可能是这地牢中不断产出的、拥有未知力量的异想体,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们自己……”说道这里,主管望着门前的那张合照,遗憾、略带忧伤的说道:“无数次……由于胆怯、由于怠惰、由于背叛,过去的万年中,我们一直没能完成希望中的目标……”
听闻此言,一股无名业火突然冲上我的大脑,“你明知道这件事的困难!你有什么资格将我们锁在这里?!”我发狠的向他质问道。
毫无疑问,这是异常危险的举动,以至于身边一向稳重的洛基都为我捏一把汗。不过对我的所作所为,主管似乎早有预料,他没有发火,而是异常的淡定,却带着一丝意外的恐吓说道:“诚然,我们都是背负着血债的罪人。但能走道这一步,本身便无法避免伤亡。”主管补充道:“由我在其后的岁月里创建并扩大了脑叶公司,以曾经的异想体研究为基础,为这个行将就木的世界输送了大量的能源,也为理想真正的实现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在尘埃落定之后,我创造了这家分部,并将外部一切事宜交于各大其他分部主管管理。为了那无限瑰丽的未来,在最后,我将自己、还有你们,所有人都深埋于地下,开始为了那渺茫伟大的奇迹,进行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尝试——而这一切,很快将在此刻迎来终结。”
“但……这怎么可能呢?”马克西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在这里被莫名其妙的关了上万年。外面的世界我们又怎么能预料呢?”
“TT2。”主管口中蹦出了这么一个名词:“这一切都是建立于与时轨公司重金合作的项目——TT2协议,它可以加速、凝滞、回溯特定空间中短期内的时间。所以此刻外部实际上仅过了十年——即使我们已经锁在这里长达一万年……”说到这里主管略微露出了疲惫的神色:“通过TT2协议与下属开发的记忆库等技术,我们可以实现情报和部分物质材料的继承……”
“所以……你就是这样给予了我们遗失的记忆……”马克西喃喃道,又抬起头问道:“所以你这么做,是……是希望我们为你……做些什么吗。”
“实际上,是的。“主管点了点头:”光之种计划是如此宏伟且复杂,以至于令人绝望的困难,哪怕我都无法独当一面,所以……”主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因此我亲手玷污了自己那些研究所时期的同事们,将本该安息的灵魂塞入了那副机械躯体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灵魂,机械?”我立刻意会了主管的话,即刻反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部长都是你曾经的友人?”
主管面无表情的默认了,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歪了歪头,说道:“没错,即使如此……即将到来的难以想象的庞大工作也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我与大部分部长都会因此应接不暇。而接下来的大部分员工工作,都不得不因此下放,以找到一位足够可靠的员工去统筹各部门的员工工作。”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答应?”格雷戈瑞瞪大双眼的问道。
“你们不会拒绝。”主管非常自信的说道:“你们都有自己足够的理由,你们希望的,我能满足你们。”
一语中的,格雷戈瑞咬着嘴,悻悻然的退了回去,其他人也默默的对视着,没有多说什么。
“现在……”主管打量着我们,靠着椅背说道:“你们可以问三个问题。”
这是一个突然的机会,我们六人默契的相互对视一眼,将马克思和洛基推了出去。
“这么多员工中为什么仅选择了我们?”第一个问题源自洛基。
“数据推演。”主管即答:“源于安吉拉数万年的计算的结果。”说着,他指了指另一边正得意微笑的秘书。
“我们该如何相信光之种计划会有益所有人?”第二个问题由马克思严肃的口中发出。
“它描述的未来让无数社会精英——其中不乏朱门绣户的顶级名流和形形色色的知识分子趋之若鹜,名望、财富,甚至家人和自己的生命,抛弃一切加入到这似乎无限渺茫的理想中。”主管如是说道:“我在二十出头加入研究所时,已经身负四个博士学位。”
“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告知这里的所有人……这是被允许的吗?”最后的问题,两人先后一同问道。
主管似乎略有思索,他望着一边提交的数据,微微皱着眉,说道:“是的,允许,如果必要的话。”
三个问题全部解答。马克思、洛基再次回到了我们之中。虽然依然尚有许多疑问和怀疑悬而未决,但主管似乎也不再计划亲自解答,在他的授意下,安吉拉在其后带领我们离开了监视房,回到了办公室中。
可以想象,今天剩余的时间便是为我们即将接手的工作进行大量加急培训,并在晚些时候将我们送回了宿舍区。
望着熟悉的房间,我心中久久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