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太婆“打扰”过的客厅,变得比刚到时还要安静。
爷爷心里跟明镜似的,清楚知道孙女和孙女婿来是来说喜事的,怎么能让这些陈芝麻事影响了呢。
他看了看时钟“中午留在这吃饭吧,正好我也该做了。”
老人家说着就要起身,到了他平常准备午饭的时间点。
赵苡然哪舍得让他来准备他们的伙食,紧忙拦住“爷爷您别忙了,我董放一会儿还有事儿,我们还得回去呢。”
这不在来之前沟通的范围内,男人见状也附声说“爷爷等下次吧,今天确实时间有点赶。”
他心里忏悔着,对这样一对儿慈祥且无助的老人家,各撒了一个慌。
爷爷听了,也明白。抬的步子收了回来,站在原地。
“那好,你们有事就去忙。”
赵苡然不死心,在临走之前独自进去了奶奶的那间屋子。轻轻推开门,看到床的那头坐着背着自己的人。
她弯着腰,就着阳台的明亮,在鼓捣着手里的东西。
她一步步的走近,不想再激起老人家的激动。
“奶奶?”她小声喊着。
没成想坐着的人真的闻声扭来头,看见来人的瞬间,笑了笑。
“然然正好你来了!诺,这些都是给你爸绣的鞋垫,他一直不来取,你给他拿回家吧。”老太婆理着手上的最后几针线,像是唠家常一样嘴里念叨着儿子不常回来看看。
这一刻,她记着孙女然然也记着她的模样,但却不记得儿子早已经离开人世了。
女人强忍着泪水点点头“好。”
也许,这样的剧情对她老人家来说,是最不残忍的。
临出门前,爷爷送他们到家门口,最后递给了赵苡然一沓厚厚的红包。
“然然,爷爷和奶奶祝你新婚快乐,红包一定要收下。”他怕孙女不收,还特地强调着。
可赵苡然看着递来的一沓厚纸被红色红包包住,一起被捏在那只皱纹遍布,老人斑许多的宽大手掌里。
那一刻,女人特别心酸。刚刚被收起的泪水又不听话了“爷爷我还来呢”
女人觉得,离她结婚还有很久,爷爷怎么这么着急把红包交给她。
老人家见孙女这副样子,低下声来安慰“来来来,你们随时有空随时来。爷爷记性不好,早给你们心里就踏实了。”
“给董放,你先拿着。爷爷很高兴啊,也很满意你们。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他又把那一沓心意换了个方向。
“那您答应我到时候去参加婚礼。”赵苡然抽噎着,她想再试试。
因为刚才提起这件事,爷爷拒绝了他们。
老人家犹豫了“你们好好的就行,爷爷是真心祝福你们,婚礼你奶奶这里也不方便看过你们两个就好。”
回到车里的一瞬间,女人再也忍不住悲伤的情绪。就着车厢的阻挡嚎啕大哭起来。
比那天晚上知道陈万和郑梦瑶离婚还要难过百倍。
赵苡然鲜少来这个家,除了蒋耀华的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其实是逃避的。
她感觉自己无法面对她的爷爷奶奶这么孤独的生活着。
人都是会对不想面对的事情而选择下意识逃避,她也不意外,她每每来到家里看见空荡荡的房子只有他们夫妻两人相依为命就会对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的现实而觉得崩溃。
尤其是近几年,奶奶因为艾默兹海默症变得不如正常人那样,她就更怕面对了,她不想接受奶奶会认不得自己的事实。
但通过今天,她觉得不能由着自己的劣根性胡来。董放教会了她珍惜,而不光是爱情上的珍惜。
尤其是刚才出门前,爷爷递来的那一沓厚厚的祝福,他下意识的觉得再见到自己会是很久很久之后。
那一刻,女人觉得自己就该受到惩罚。
“董放我该怎么办爸爸对我很好爷爷奶奶对我也很好”她由着男人把自己拉向他的怀里,她一直对这个问题无解着。
少来看望他们,赵苡然会经常想起他们没有晚辈的孤独;多来看望他们,她心里真的过不去蒋耀华那一关。
其实蒋耀华从来没有给过她们压力,只是这些都是李婷和女儿自己累加的。
她们觉得已经和过去划清界线了,有些确实就不能模糊了。
“甚至当时,爸爸还提醒我要带你来看爷爷奶奶”她无助的抽噎哭泣着,旁人都觉得她有完美的一生。
殊不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与众不同”。
董放隔着汽车中间的中控台,尽量舒服的搂着她。手掌在她胳膊上,后背上不停的抚摸着,轻轻揉捏着,希望以此来缓解女人的压力。
现在有他,那之前他不在的时候,赵苡然都是找谁哭诉这些呢?
光他这样一个大男人都因为刚才的事情而触动,他刚才仅仅只是作为一位局外人,一个外人而已!
“大宝我有爷爷奶奶了。”长久之后,董放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他知道此刻一直横亘在女人心头的烦困是什么,他想纾解她。
女人磕磕绊绊回答他“什么意思?”
“我也一直没有爷爷奶奶,从今天开始就有了。”
董放小时候,董母跟他的父亲离婚之后,就跟他们一家撇得干干净净。所以从小到大,他只有姥姥这一位隔代长辈。
女人不解,觉得他们既然就要结婚了,那她的自然就是他的,还需要再拿出来说么?
董放摇摇头,把女人缓缓的扶起来又伸手拿纸巾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擦了擦。
才说道“我的爷爷奶奶我来孝顺,你成了我媳妇儿之后跟我一起孝顺,好么?”
如果换一种角度,不把这对老人家当作是赵苡然亲生父亲的父母,而当成董放的爷爷奶奶。
角色互换,哪怕赵苡然再多来看望他们无数次,心里那种莫名的死结就会解开很多。
而他们要结婚了,她的就是他的,他的也是她的。
不管如何,他们都是赵苡然和董放的爷爷奶奶。
其实赵苡然知道,董放这么一句并不能改变什么,也不会真的让那中间的疙瘩消除,只是有他这份心,能说出来孝顺她的爷爷奶奶这句话,女人觉得意外。
他永远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她摆脱各种坏情绪。
之前去江市,董放的姥姥和妈妈一直夸他是孝顺的孩子。
赵苡然相信,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能做到。
她重新握住男人的手,不止一次的暗喜有他真是件难得的事情。
“下午可以再陪我去一个地方么?”女人小心翼翼的开口。
董放虽然最不喜欢她这样板板眼眼的态度,但还是耐着性子说“去!哪都去!”
“去看看我父亲。”
那里的门口有花店卖花,两个人到里面挑了一束。
在赵安平的墓碑前待了很长时间,再出来时,天已经有些擦黑的痕迹了。
坐进车里,赵苡然给董放讲着。
“你知道我爸为什么这几天要去别的城市找老朋友么?”这个时候,她已经很平静了。
董放摇摇头,让她继续讲下去。
“他其实每年的这几天都不会在宜市,刚开始我们还不知道原因就觉得凑巧,后来我跟我妈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在我父亲忌日的前后,他总会不在。”
“什么唐叔叔,张叔叔,华叔叔每一年他去找的朋友都不一样,但每年来一次就把他这些老朋友轮了个遍,再循环着。”
蒋耀华想给她们母女提供足够的空间,不要因为他的原因让她们本想去祭奠亡人的机会而不得不失去。
因为他知道,母女两个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们怕觉得对不起他。
但这些大家都不能摆在明面上说清楚,这就是很久之前在赵苡然踏进社会时学到的一句。
成年人的社会有时候不能什么都搞得清楚明白。
再好的感情都敌不过清楚亮堂的光,模糊一些是最好的。
抓着方向盘的男人第一次觉得心里这么敬佩蒋耀华,他从前竟没发觉这些,满脑子想起的都是那天晚上住在天玺苑,他们两个彻夜畅谈的画面。
他当时觉得,岳父他明白很多,是个十分清醒的人。
所以,也只有清醒的人才会聪明的进行着马虎的事;而马虎的人常常会自以为是的进行聪明的事。
“我们家的事是不是还挺乱的?”她扭头看着董放,有些自暴自弃。
男人咂咂嘴,他还是能明白女人此刻的想法的。
他没着急回答,而是问她“你知道一条项链要是被缠成个疙瘩应该怎么解开么?”
“扔了它?”赵苡然头一次不按常理出牌。
男人快速反问她“那是你最宝贵的一条,舍得么?”。
赵苡然闭口不语。
“一根针,普通的绣花针就够。”
女人问他原因。
“拿针穿在疙瘩结那里,挑一挑很容易就开了。”
女人家都会有各式各样的项链,保存不好的话链条相互缠绕就会打结成一个个疙瘩。
每当这时候主人都会头疼拿手解它,越解越乱。但殊不知,用个其他工具会很容易。
“我就是那根针。”董放自信的开口,又向女人那里看了一眼,与她对视。
“你羡慕我家人少事儿少,我羡慕你们人口多还热闹,每个人心里都会想着彼此。”
这句话男人没说错,杂乱的事情搞得这家人头痛,不正是因为都在乎彼此的感受么?
“但以后就不一样了,我也不用羡慕你了,爷爷奶奶我也有了,父亲我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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