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叔已经三十五岁,依旧还是相貌堂堂。
可惜,是个傻子。
虽然是个傻子,但却勤劳肯干,甚至还能做点小生意,在官道旁边摆了个小茶摊。
一晃十多年过去,竟然能自己养活自己,这事传遍四里八乡,甚至县城里都称奇闻。
由于是个傻子摆摊,不免勾起人之同情,所以经常有人专门过来,喝一碗茶水照顾生意。
然而,张大叔已经三天没有出摊了。
三天时间,不见人影。
……
张静虚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大石上。
四周雾气氤氲,远方山影袅袅,天上竟然漂浮着连绵的巨城,足足有十二座宫殿之多。
“我这是,穿越了?”
放眼而望,这似乎是一座仙山。
浩瀚。
伟岸。
缥缈。
空灵。
到处是仙光缭绕,每一团仙光之中都是一件宝物。
钟!
塔!
鼎!
旗!
所有的宝物都大如山岳,雄浑的压力让张静虚喘不开气。
无法接近!
无法拿取!
这是瞬间出现在张静虚脑中念头。
他能力不足,难以取用仙宝。
但是当他望而兴叹之时,身上却隐约闪烁出一点黄芒,这点黄芒非常微弱,以至于张静虚根本无法察觉。
然而当这点微弱黄芒闪烁时,远处一件大如山岳的宝物却忽然动了一下。
似是有缘!
……
……
张大叔三天不见人影,村里不免产生了担心。
乡里乡亲,都很厚道。
由于担心傻大叔出事,几个热心肠的小伙急忙上门,想看看张大叔是不是病倒在了家中。
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敲门都不开。
这种情况让众人更加担心,几个小伙准备强行砸门。
但是下一刻,小伙们打消了念头。
只因一群调皮的娃娃抢先爬上墙头,并且坐在院墙上开始大呼小叫:“我们看见傻大叔啦,他没事,正在院子里伸懒腰呐……”
正在院子里伸懒腰?
那确实应该是没事!
几个小伙子放下心来,纷纷扔掉砸门的石头,庆幸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幸好咱们还没开始砸门,否则要被老人们臭骂一顿……”
“比如四爷爷肯定会这么骂:你们张大叔本就可怜,臭小子们竟然去砸他的门。有没有良心?让狗吃了吗?”
一想到村里老人的唠叨,几个年轻小伙顿时头皮发麻,虽然他们此事乃是出于热心,但是绝不妨碍老人们训斥。
……
既然傻大叔没事,几个小伙不再担心,乡野贫民不养闲人,他们各自都要回去干活。
倒是那群爬墙的小娃娃留下来。
乡间小娃,调皮捣蛋,个个手脚伶俐,攀着院墙呲溜溜而下,仅仅一晃眼的功夫,七八个小娃都跳进院子中。
嘴里喊着‘大叔,大叔’,叽叽喳喳的都围了上去。
显然张大叔虽然是个傻大叔,但是在孩子堆里的人缘挺好,否则娃娃们不会这般亲切,撒欢一般的跑向他。
然而下一刻,这群孩子仿佛受了莫名惊吓,呼啦啦一下,瞬间都倒退躲开。
原因是,大叔在对着他们笑。
笑不奇怪,大叔他经常傻笑。
关键是,大叔不仅仅只冲他们笑……
“孩子们,你们好!”
哇的一声。
有个小囡囡吓哭了。
其他几个小娃娃虽然没哭,但是个个脸上都带着惊恐。
傻大叔说话了?
傻大叔他竟然说话了!
……
张静虚站在孩子们对面,双手保持张开欢迎的架势,按照他的预想,应该会有孩子扑进他怀里撒欢。
然后他便可以顺势而为,旁敲侧击套取孩子们的话,借以了解‘自己的身份’,从而尽快融入这个世界。
这是他穿越三天以来,筹划无数方案中最佳的一个。
可惜,尴尬了!
预想中的情况并没出现,孩子们没有扑进他怀里撒欢,反而个个像是受到惊吓,呼啦啦一下都后退,躲开。
甚至有个小丫头,吓的哇一声哭起来。
张静虚能够明显看出来,每个孩子的小脸上都有惊恐。
他心里‘咯噔’一下。
“到底是哪里不对?”
“为什么孩子们突然这样?”
“刚刚他们跳进院里的时候,明明是欢天喜地的跑过来。”
“这种情况不难推测出,‘我’在孩子堆里应该人缘很好。可是为什么,孩子们突然变的惊恐?”
张静虚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能硬着头皮再试一次。
脸上,继续保持微笑。语气,变的越发温和。
“孩子们,你们好!”
结果哇的一声,又有一个小孩吓哭起来。
张静虚呆立当场。
……
直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开口,终于才算是让事情有了一丝转机。
“大…大…大叔……”
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应该是孩子中胆气最大一个,刚开口时还战战兢兢,很快变的顺畅起来。
“大叔,你怎么突然会说话了?”
“你变不傻了吗?”
“四爷爷他们说,你一直是傻的啊。”
“我们从小和你玩,你一直是傻的啊。”
张静虚终于弄明白,孩子们为什么突然惊恐。
原来竟是,他魂穿附身的这人天生傻子。
万幸啊,首先接触的是一群孩子,倘若先和村里大人接触,这件事可不好糊弄过去。
……
幸亏是孩子,比大人好哄!
于是张静虚继续保持微笑,语气却故意加了一些神秘:
“大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不傻了,也许,可能,是因为,咳咳……我三天前摔了一跤,脑袋重重撞在了地上。”
“撞了脑袋之后,嗡嗡响了三天!”
“然后,我突然就变聪明了。”
张静虚一边编造谎言,一边观察孩子们的表情。
古代果然淳朴!
五六岁的娃娃果然好骗!
只见这群小家伙满脸惊奇,仿佛听了世上最神奇的事情,甚至其中一个娃娃满脸憧憬,冒着鼻涕泡兴奋的道:“脑袋撞地就能变聪明吗?那我也撞一下……”
动作之干脆,速度之迅捷,张静虚来不及阻止。
噗通一下,趴倒地上。
‘咚’一声闷响,脑袋重重撞地。
下一刻,这娃眼神迷糊,口歪眼斜眼泪汪汪,哼哼两声无比委屈:“大叔,我脑瓜子疼。”
能不疼的吗?
撞的那么狠!
这娃这么着急变聪明,看来脑子真的有点笨。
张静虚又是自责又是想笑,连忙上前把这娃娃抱起来。
先是检查一番,发现只是额头撞个包,这才放心,哭笑不得道:“大叔我是因为傻,所以才能撞聪明,你又不憨,撞也白撞!”
小娃娃咧开嘴,似乎因为‘你又不憨’这句话而开心,然而脑门上的疼痛,却让他眼泪汪汪。
张静虚见小孩并未眩晕,松手慢慢将他放在地上,转身回屋,找了块布,在水缸里浸一下凉水,拿出屋给孩子搁在额头上。
其他孩子见他如此柔和,渐渐放开了心里的惶恐,慢慢又围上来,围着张静虚好奇的看。
对待小孩子只要够温柔,总是很容易就能打成一片。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小院里一直不断欢声笑语。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中,争抢回答想要表现的雀跃,张静虚一点一滴的掌握,他这个‘傻子大叔’的前半生。
“我知道,这个问题我知道……”
“我也知道,大叔,我也知道……”
“我先说,我先说!”
“大叔你是十五年前来我们村,四爷爷说你是流落而来。”
“来的时候就傻呆呆的,任何人问你事情你只会笑。”
“村里人见你可怜,就把你收留在村里,四爷爷专门跑了一趟衙门,给你讨来了流民落户的户籍。”
“屋子是村里给你盖的,小院是我爹和妞妞他爹给垒的。”
“四爷爷说,大叔你是缺魂的人,天生属于守夜人,所以村里不能让你餐风露宿……”
“给你盖个住处,是我们村的责任。”
“四爷爷也是守夜人,他是后半夜在村里守,大叔你因为还没变老,所以前半夜归你……”
“所有人都知道,后半夜危险,前半夜轻松,四爷爷是老人,所以值守后半夜,不舍得让大叔你守前半夜。”
“等到大叔你老了以后,才会去守危险的后半夜。”
“白天的时候,大叔你摆摊卖茶,农忙的时候,也懂的耕田种地。”
“大叔,你已经三天没有出摊了!”
……
孩子们的争抢回答,让张静虚掌握了前身的情况。
他是个傻子。
十五年前不知道从哪里流落到这个村。
村里人可怜他,收留下来落了户。
由于天生痴傻,所以被定为守夜人。
所谓守夜人,似乎是这里的一个风俗,张静虚专门问过孩子,其实并不用真的守夜不睡觉。
仅是名义上,象征性而已。
类似于挂名任职的意思。
但是有一点很奇怪。
明明是象征性的挂名,偏偏却要划分的很明确。
比如苍老的四爷爷,乃是后半夜的守夜人,而他这个尚未年老的傻子,则属于前半夜的守夜人。
前半夜,后半夜,划分很仔细,仿佛很郑重。
但是孩子们却又说的很清楚,守夜人并不会夜晚不睡而去巡逻,一切只是象征性的,似乎守夜人只是个称呼。
既然只是个称呼,为什么划分明确呢?
这是张静虚唯一没能从孩子们口中得到的答案。
……
张大叔突然不傻了,这事在村里引起不小的轰动。
每家每户都觉得惊奇,纷纷上门前来问询,必须亲眼看一看,到底孩子们说的是真是假。
见面之后,果然,真的不傻了。
而张静虚面对村里人的询问,自然有一套足以应对的说辞。
他前身本就是个痴呆之人,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推说不知道,任何人不管怎么问,都只用一句‘三天前撞了脑袋’就可回答。
撞了脑子,突然变不傻了,这事虽然令人啧啧称奇,但也仅仅只是啧啧称奇。
毕竟老百姓们见识不高,都感觉撞了脑袋的说辞靠谱。
没有质疑,反而替张静虚不再痴傻而开心。村民淳朴厚道,满足好奇心便就告辞。
熙熙攘攘一整天,张静虚终于获得安静。
但是没等他享受安静,夜色中突然又有人上门。
村里的四爷爷!
……
四爷爷是个瞎子,拄着一个拐杖。
年纪很苍老,有浓浓暮气。
唯独说话之时,依旧条理分明。
“你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是无魂之人,按理说,不该再让你守夜。”
“但是,老朽我的年龄实在太老,命数基本上已经到了尽头,若是只凭借我一个人的命数,怕是守不住咱们村子里的一整夜。”
“像我这种苍老快死的情况,各村各地其实很常见,也有办法解决,并且解决的办法很简单。”
“前半夜增加一个五弊三缺之人,帮忙稍微分担一下就行了。比如你,此前一直在帮我分担。”
“但是,你现在不再失魂。”
“也就意味着,你不再是五弊三缺。”
“偏偏可惜的是,老朽得知消息太晚了,来不及去找别的命硬者,替代你所值守的前半夜。”
四爷爷说完这一段话,足足沉默了许久。
直到张静虚快要耐不住的时候,四爷爷才终于再次缓缓开口。
“娃子,你今晚能再撑一次吗?前半夜,仍然守。”
这话让张静虚满心迷惑,忍不住发出好奇的询问:“可是我听孩子们说,守夜人并不需要真的守夜,仅仅只是象征性而已,就如同白白挂了一个名。”
四爷爷颤巍巍一叹,语气苍凉道:“孩子们太小,不该让他们活在恐惧中。甚至就连村里的成年人,大多数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其实他们的夜间安眠,每一夜都是咱们用命换啊。”
张静虚心里咯噔一声。
用命换?
什么意思?
涉及到身家性命,他心里十分慌乱。
但是当他看到四爷爷脸上的悲怆时,他不知为何竟然脱口说了一句:
“今夜前半夜,仍旧还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