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老人嘘嘘吐出一口气,又拿着小刷子在刷桐油,意味深长道:“人在临死之时,各有各的苦啊。有人浑身剧烈疼痛,仿佛千万刀口在割,有人憋的脸色涨青,胸口如同压着石头。又有人明明就差一口气,然而那口气始终断不了……”
“他们看似已经闭了眼,看似已经安详躺在棺材中,甚至孝子贤孙已经开始大哭,跪在棺材旁边体现孝道。”
“可是孝子贤孙们不知道,躺在棺材里的长辈还没死……”
“他没死,只差最后一口气。然而这最后一口气,却是临终之前最大的痛苦。”
“挣扎不得,开口不得,明明没了呼吸,但他其实活着。”
“而那最后一口迟迟不能断掉的气,或许便是他一生之中做过某件恶事的惩罚。”
“这件恶事也许很小很小,小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恶,但是冥冥之中的报应,让他在临死之前遭受折磨。”
老人说到这里,抬头看了一眼张静虚,意味深长问道:“张娃子,我问你,如果这时候有人帮帮忙,让棺材中的临死之人瞬间解脱,不用再受罪,可以安详的走……那么你跟老叔论一论,这事算是好呢还是坏呢?”
张静虚皱了皱眉,一时竟是无法回答。
足足半晌过去之后,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您先继续往下说。”
老人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他颤巍巍刷着桐油,语气苍苍的又继续:“老夫祖上这一支棺材匠,祖祖辈辈传承了七八代,总共也只琢磨出一种术法,就是借用临终之人的命数。”
“我借的很少,仅仅只借临终没咽气的那一点时间,这点时间对于正常人而言,无非是喝一杯茶的功夫。”
“然而这喝一杯茶的功夫,对于临终之人却是莫大折磨。他们浑身剧痛,他们胸口沉沉,明明知道自己要死了,但却始终等不到自己死。”
“人在活着的时候盼着活,临死之时盼着的唯有死。”
“所以,我借命,他安详,冥冥之中仿佛有着规矩,这么做竟然会有功德拿……”
老人说到这里,呵呵笑了起来,他意味深长看着张静虚,问道:“张娃子,你说说,明明我借了他们命,为什么天地会给我功德啊?”
张静虚徐徐吐出一口气,沉吟半晌,缓缓回答:“临死之人,遭受痛苦,虽然这或许是上苍对他一生之中,不经意间做过某件恶事的惩罚,然而上苍博大宽宏,冥冥之中更在意救赎……”
说着微微一顿,一边思考一边再次回答,又道:“棺材匠借命之时,同时也帮临死之人解脱。而与人解脱痛苦,便是为其进行救赎,此事,善莫大焉。”
刘老叔哈哈大笑,道:“所以,你的回答是善?”
张静虚目光清澈,诚恳看着老人,郑重道:“张某现在明白了,老叔你先前问我三个问题。而我现在的回答,便是你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说着停了一停,郑重又道:“我的回答是,临死之人的命数,哪怕仅仅是最后一口气的命数,但,也算命。只不过,棺材匠借他这点命数之时,为其解脱痛苦进行救赎,让其可以咽气,可以安详的死……此事,善。”
刘老叔再次哈哈大笑,大笑声中却眼角闪烁泪花,再问道:“那么,这事触犯朝廷律法吗?”
张静虚沉吟片刻,迟疑不决的道:“张某刚刚成为捕头,对于朝廷律法并不熟悉。”
一直默不作声的云镜殊突然开口,神色肃然的道:“朝廷律法之中,并无此种先例。律法既然没有规定,那么此事不算触法。”
张静虚转头看她一眼,随即重新看向刘老叔,温声道:“您听见了么,法无定论不为罪。”
“好!”
刘老叔满脸都是释怀。
他伸手擦了擦眼角,喃喃自语出声,道:“听了你们的定论,老夫算是开解了。这么多年,老夫心里真是饱受折磨啊。虽然我知道自己在解脱别人,但我解脱别人的同时毕竟借了人家的命。换而言之,我杀了他……”
他说着叹了口气,再次喃喃出声:“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我这么多年一直愧疚难安。”
张静虚声音不自觉的温柔起来,轻声道:“能有愧疚之心,可见时时自省。张某现在忽然觉的,您未必是诡异缠身……”
哪知刘老叔缓缓摇头,一脸苦涩道:“不,你错了,老夫自己清楚的很,我浑身已经满是不详。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诡变凶戾。”
张静虚微微迟疑,试探问道:“您既然能借命数,并且借命之时得到功德,按说常见累月积攒下来,应该可以扫清身上诡异吧?”
说着停了一停,再次试探又问:“除非有一种可能,您借了命数之后没有自己用,而是都给了别人,您才无法救助自己。”
“这让我想起了,您那三个问题的第三个。刚才您大声问我:如果没把命数用在自身,那么我会不会放过你……”
“这个问题很明显,您绝对把命数给了别人,对不对?”
张静虚说到这里,郑重看着眼前老人,沉声道:“刘老叔,说说吧,这十五年来您借过多少命,又把这些借来的命数给了谁?张某身为修行之人,此事必须弄个清楚明白,在其位,谋其政,我既不能伤害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恶人……”
“还有一件事,张某同样要问清,您借命的术法我已经知晓,但您赠送别人命数的办法又是什么?”
“实不相瞒,这件事张某心里很警惕,今天早上我带着衙役过来的时候,有个小伙子发现了一些很诡异的东西。他跟我说,你家里有很浓的老鼠味。”
张静虚说着,目光之中闪过一道锐利,缓缓道:“而这老鼠的味道,恰恰在另一个地方也出现过,所以张某不得不怀疑,刘老叔您和那……”
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外面响起一个声音,带着一种阴沉,似有莫名愧疚,道:“你不用再试探,一切由老夫回答。他所借的命,用的人是我,至于你所说的老鼠,同样也是……我。”
伴随这个声音,院子里脚步接近,很快门口光线一暗,有一个魁梧身影走进来。
张静虚霍然转身。
下一刻,目瞪口呆。
他所看到的,是一个手脚有毛如同老鼠的人,而这人的相貌,张静虚很是熟悉。
今天早上才刚刚见过……
果然如他猜测。
县衙大牢捕头,孙大山。
……
早有猜测,按说张静虚不该目瞪口呆,真正让他如此原因,赫然是孙大山肩膀上蹲着的一个人。
确切的说,那其实是一只鼠。
它有人的身体,四肢健,但是它的一张脸,却分明是个老鼠的脸。
好诡异!
张静虚深深吸了一口气。
孙大山的手脚有毛,一张脸是正常人的脸。
肩膀上蹲着的老鼠,手脚却如同常人一般。
这是反串了?
还是杂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