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晚上开始,寇德就一直处于晕乎乎的状态,脑袋里像是被浆糊塞满了似的。
八月十六日晚上,寇寿没有像往常一样待在县寺内的吏舍里,而是找到了寇德在县城内的下榻之处。
约莫晚上戌时三刻许,寇寿接到通传,说君侯现下有空接见他时,抑制不住浑身颤抖的他已经抖得像筛糠一样了。
见到颤抖着的寇寿时,寇德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中暗想“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过仲秋时节,竟然冷成这样——连老夫我都不如,这像话吗?!”
“去取一件深衣来。”寇寿扭头,向左右吩咐到。
当寇德回过头来时,寇寿却已是五体投地状“多谢君侯体谅,寿不冷。寿有要~要事要~要禀告。”
“哦?”寇德愣了一下,不知伏在身前的这个年轻的族人想要干嘛。但他没有多想,挥挥手,还是支开了左右之人。
“君侯,我~我~我~”
寇寿“我”着“我”着,竟崩溃似的、“呜呜呜”的哭了起来。哭了好一会,直到寇德准备出言相劝时,他才努力控制住情绪,继续说道
“我实没有入区氏坞之门,我不敢入”
“你?!”
???!!!
寇德瞠目结舌。他一手叉腰,一手颤抖着指着寇寿,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差点就眼前一黑、当场中风偏瘫了。
“《汉武故事》所载事,或非妄语,竟是史实耶?”
传说孝武皇帝在甘泉宫养病时,长安扰乱,言太子反。孝武皇帝将信将疑,特派遣使者前去长安城召太子过来问询。
然而,孝武皇帝派错了人。
前往长安城召太子的使者,是个胆小之人。他越走越是担心太子真的反了,会杀他祭旗立威。行至长安城门前时,使者的双腿止不住的打颤,他不敢入城直接掉头跑了回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使者便向孝武皇帝谎报说道“太子已经反了,还想要杀我,我是逃回来的。”
闻言,孝武皇帝大怒,血雨腥风的戾太子事件就此爆发。
跨越近三百年的时空后,历史的悲剧在荆南再度重现。
寇寿和区星算老相识了,区星第一次到县衙报到时,就是寇寿接待的他。于是乎,在县寺门前的不幸发生后,董义便委托寇寿前去区家冲报丧,征求区星的意见试图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骑行在路上,过去那些有的没的关于蛮子喝人血、食人肉的志怪传说不断地涌入脑海,寇寿越走越是慌张。行至玉华亭附近,快要踏上通往区氏坞的小道时,寇寿愣住了——路口处,一行车队正从小道驶入官道——车队里,人人皆着白衣。
“披麻戴孝——区震殒命之事,区蛮已经知晓了吗?”
马背上,寇寿只觉胯下一凉,再无半分勇气继续向前——他怕区蛮会捉拿住他,像传言那样将他摘胆剜心。
“白衣车队、白衣车队,白衣就一定是孝服吗?!”寇德喘过一口气来,捂着胸口低声呵斥道,“有否想过,白衣者,或是事商贾者啊?!”
“啊~”寇寿猛地抬头。
“别啊了,别啊了。”寇德一手捂胸,一手虚弱的摆动,“事已至此,你且自裁罢。闯出如此祸事,迟早是瞒不住的。”
“君侯,我”
“自裁罢,你妻子,我自养之。你若不速死,恐祸及家人,祸及一族啊!”
从昨天晚上开始,寇德就一直处于晕乎乎的状态,很难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不过,倒也不用他认真思考什么。
董义并没有和寇德等人商量什么,而是直接以县令的身份下达了命令。他要求寇、刘、罗三族派遣使者回族地,招募乡勇,聚兵围剿区蛮。每族至少出三千丁,其中,骑卒不少于两百。使者即刻便出发,明日午时前,董义要在区家冲看见万人大军!
董义的要求非常严苛——乡勇的兵甲、干粮等一切事务,皆需由寇、刘、罗三族自理。
董义的要求,对寇氏而言,压力不大。刘氏,也能将将应对过去。但对现在的罗氏而言,就得押上全副身家才行了——丁口三千,罗氏几乎要每户抽一丁;骑卒两百,罗氏甚至得拉出驴骑士和牛骑士凑数。
不过,只要能剿灭区蛮,这些付出都将得到高额的回报。
只要能剿灭区蛮,区蛮的耕田、菜园、果园等生产用地,交由寇、刘、罗三族均分。
区蛮之人,以叛逆论处,全数处死(全数销户,交由寇、刘、罗三族均分作农奴)。
区蛮的产业,酒坊和花露坊归属寇氏,牙具坊和香皂坊归属刘氏,榨油坊归属罗氏。
区蛮仓库内的粮食、金钱、食盐,董义取一半,剩下一半交由寇、刘、罗三族均分。
董义已然红了眼,他不惜扣押寇、刘、罗三族的族长当作人质,不惜将区氏一族彻底覆灭,也一定要将蛮乱迅速扼杀在罗县境内。
“明廷的想法清晰明了,”董平扫视了与会众人一圈,“那么,诸君谁赞成,谁反对?”
“唯明廷之命是从!”
县衙正堂内,寇德、刘施、罗广面上神色相差仿佛,心中神思却是各不相同。
寇德面无表情,他是真的麻了,接近于爱咋咋地的摆烂心态。
罗广内心激荡,时而兴奋无比,时而忧心忡忡。但他不想露怯,在一番努力的控制下,终于板起了一张脸。
而刘施,乍一看平静的面容上,嘴角却隐约藏着晓明哥的招牌邪魅微笑。
(“均分?那有什么意思呢?刘氏多出点力,多劳多得不为过吧?”)
刘施敛起笑容,向南望去。视线延伸之处,是临湘。
八月的长沙郡,除罗县外,已陆续进入农闲之时。
“兵曹,公文已经拟好了。”
“善。聚兵罢,临出发前,再将公文知会桓功曹。”
“唯。”
临湘城里,有人蠢蠢欲动。
“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三国志·吴书九·吕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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