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恪见了太守,急匆匆赶回兰兮堂。说急,实则急不出来。每走一步,都是觉得胸口如撕扯一般疼痛;每走一步,都是脑中一阵轰鸣再激出一身冷汗。阿正、阿亮说要抬着他走,齐恪却是不让,道如今已是人心惶恐,断不能再让人看见他虚弱不堪。
待到了兰兮堂,齐恪已是衣衫尽湿,好不易回了点血色的脸,也是再次惨白不堪!
垂伯见了,着阿正去取了衣衫给齐恪换上,又是让阿良给他倒杯参茶。齐恪也不推却,接过便喝了个干净,待到换去外衫之时,只见伤口已是迸裂,又在点点滴滴溢出血来。
盛为不忍,转身就要去叫唐太医,却被齐恪喝住“你去叫了那老匹夫来,孤便不得安生。还不如去取些垂伯带来的药膏,孤先敷上。”
如此折腾良久,刘赫独自被冷落在旁。见他们三人犹如一家,刘赫想起昔日与盛馥常在园子里到处流连,心中酸涩。倏得又想起方才垂伯那一番话语,便是觉得字字如针,插入了四肢百骸之中,痛苦难当!
齐恪好不易安定落座,转眼看到刘赫也是一手捂胸,笑道“孤初见耀王,便道是同类,因是皆不佩剑在身。如今到是更是了!”
刘赫一凛,旋即啼笑皆非“孤素有心疾,这几日未曾大好。故常以手捂心。倒让恪王笑话了。”
齐恪也是尴尬,本是为了顺畅议事,想略表亲近。如今却像是在嘲笑刘赫“东施效颦”。遂想与其弄巧成拙,还不如直来直去“其实,今日耀王若要不来,孤也是定会着人去请。此事,非得是你我同舟共济,才能圆得过去。”
刘赫正想接话,垂伯已是出声询问“太守可曾查得什么?”
齐恪摇摇头,难掩失望“并不曾查到什么。只说这箭,应是有人在木犀之薮高墙之上射出。如今虽是封了各处,但弓箭本就是容易藏匿之物,会弓之人又是比比皆是。。。。。。。”
“孤已让太守解了封禁。只在码头、城门多派人手,若见嫌疑之人,再细细盘查。孤不想云城草木皆兵,于己于民皆是不利。”
垂伯赞许,刘赫惊异,盛为。。。。。。。三道眼神同时落于齐恪。
垂伯满是扎髯的脸上,透出些许慈祥“小子,如今,你待如何?”
“垂伯,此事,断是瞒不下的。孤已是着人呈报于皇兄与盛家大家。”齐恪苦笑不已“只怕朝堂之上,是要乱上一乱了。至于孤的岳家,孤都是不敢去想!”
“耀王,你向来心思缜密。今日之事,你又是如何来看?”垂伯鹰目洞微,投向刘赫。
刘赫又拿起那两截断箭“此箭枝,乃我北地宗室之用。想来世间并无如此愚蠢之人,行刺杀之事还要自报家门,故而一见之下,必道是栽赃。然用计之人惯来爱那虚虚实实,假假真真,真是北地之人也未可知。”
“北地朝堂之上,对孤南下非议之人也是颇多。如今乞食军做的勾当又是全然只问钱,不问人。特意用上宗室箭枝,想来一是能令孤与皇伯起了嫌隙,再就是让孤与盛家起了龃龉,如此,孤在此处就定会陷入进退两难之地。”
“刘赫,你莫要为了保全你的侍妾,就什么事情都往朝堂上推!”盛为猛然发难,暴跳如雷“你别告诉二郎你并不知晓你那侍妾假扮了王妃,撵来我盛家园子,想折辱于盛馥!既是当日未能得逞,为何不能是她买了乞食军来刺杀盛馥?”
“当时之事!乃是后宅妇人蠢妒之举。”盛为所说,正是刘赫所想那种种“为何”之一,但四娘平日里那为人处事,实在是拿不出这番手段。除非是。。。。。。刘赫心中一颤,不愿去想四娘背后真是有人,那便推得干干净净罢“她自那日起,便被软禁在院中,不得出入。要论买凶,显然牵强了。”
“哼!你怎知她不是托了人或是早就跟人沆瀣一气定下此计?!杀人偿命,刘赫你必要交出你那侍妾命来!”
一阵牡丹花香若有若无地裹住了刘赫,人随香至,香至人来,一张绝世容颜似笑非笑,媚眼如丝正看着刘赫!
“本宫当日狠狠训斥了那蠢婢子,让她断不可因妒僭越,坏了耀炎大事。却不想仍是听闻她私自南下。。。。。。本宫信得耀炎做事自是周详谨慎,切勿因着她伺候了你这些年,便纵着那蠢婢子坏了大事!。。。。。。必要将那蠢婢子严加看管,以免生事。。。。。。
转眼又是四娘哭诉“妾本来就是个没见识的!没有娘娘吩咐,给妾十个胆子,妾也不敢去寻那盛家女郎。”
是她?!是她布下此局?!果真是她?!刘赫虽是面不改色,大袖中已是双拳紧握,心中更是惊悸不安。
“留清你坐下!唉。。。。。。孤如今说话好累,你且坐下可好?”
盛为看了看齐恪那弓起的背脊,蹙起的眉头,知他忍着痛楚辛苦非常,只好坐了下来,犹自气哼哼的“齐尔永,二郎我不懂那些朝堂之事,不要说教与我!我只管替我姐姐寻仇!也是帮你寻仇!”
“孤有一计较,只是要如何说才合适?!”齐恪沉吟半响“假道伐虢!”
“此箭要的,不是梅素之命,而是孤的性命!若真要取了梅素性命,箭枝之上必然淬毒!”齐恪伸手,示意盛为耐心听完,且不要发作。
“方才唐太医为梅素施诊之时,孤便一直在想。若是孤未及拦住会如何,拦住了又会如何?细想之下,兹事体大!”
“若孤拦住了,此箭便正入心房,那时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以梅素的脾气,必定是要搅得惊天动地才能泄愤。她并不会管真相如何,只认这箭枝出自北地,第一把火,定会向着耀王烧去。届时耀王在南朝定是连立锥之地都不会再有!”
“耀王败返北都,北地朝堂必有那好战的会说是南朝故意借此羞辱拓文帝。如此,拓文帝心中的引线,算是埋下了。
“而吾等朝堂之上,那一众好战的朝臣也是因此得了一个好契机,定会力荐开战之策,皇兄悲愤之下定会向北地发兵开战!盛家,此时也断不会袖手旁观。”
“南北战火,一触即发!”
齐恪一一道来,有理有据,而今不止垂伯赞赏,就连刘赫心中都是敬佩,转头又看向盛为,只想问问他当日说齐恪乃是“真纨绔”究竟从何而来,却只看见盛为听得连连点头,目露惊恐,彷佛已是看到盛馥一把火烧了整个南朝!
“若是孤没有去拦,梅素中箭。却是与如今伤势并无差别,不会累及性命。然在梅素看来,孤置她生死于不顾,便是再次背弃于她,甚至尤胜从前,!如此梅素醒来之际,便是与孤决裂之时!”
“耀王殿下于梅素之间。。。。。。“齐恪看了刘赫一眼,刘赫自嘲一笑,齐恪莞尔“耀王,你可知,梅素曾说,耀王乃是她最冰冷之时,给予她温暖之人!如今,她心存感激。孤也是一样。”齐恪说罢便拱手一礼。
刘赫忍下心肺顿痛,笑着拱手还了一礼,却不知,那强笑之下,嘴角都是抖了起来。
齐恪明朗一笑“若梅素与孤再次决裂,便会是与耀王愈行愈近。她那脾气,更是会相助耀王,在吾南朝风生水起。而盛家此时也再不会偏帮于孤。孤,实则也是那做事鲁莽,不计后果之人。这一来二去,南北战火重燃,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也是天佑南北两地,谋划之人千算万算,却不曾算到孤与梅素会同时中箭!只是,毕竟孤与梅素确是被北地宗室之箭伤了,皇兄朝堂之上,必有不追真相,只想以此大做文章之人,定会挑一挑南北战火。”
“而孤定要耀王前来相商,就是想把此事先行化解一番。依孤所见,如今只有先将此事从朝堂之事化为后宅之争,才能断了那兵戈之斗。!”
“真是如此?!”齐恪玉石之声琅琅,敲击着刘赫心中广厦慢慢倾塌“此箭一发,无论谁死谁伤,两国战事一起,孤便断不会也不能再娶了梅素为妻。四娘做的蠢事为此,这一箭也是为此!好一个计中计!郑凌瑶!你自己倒是摘得干净!”
“齐家小子,可曾想到这谋划之人又是姓甚名谁?”垂伯发问。
“不曾!此人必定好战!心念之大,计谋之精,像及了南朝北地朝堂上那些人,南北两家宗室之中,也是不乏此辈。孤实在是参详不到!故以此追凶,行不通!”
“如此,若要化解此事,只能是说因妒恨行刺,为的就是取梅素性命。而今,只有两人可坐实了此罪。一是耀王侍妾,二就是那末杨!”
齐恪提到末杨,一脸忿恨,又是羞愧“末杨当时私逃,孤搜遍全城也未曾寻到。不然此事也不必牵扯耀王。只需让她画了口供再赐死便好!如此朝堂上那些好战之臣纵有不满,也难起事端。”
刘赫略感讶异,齐恪当日不是还与末杨有情?为何竟是如此狠辣?!
“恪王,末杨也曾是你的侍妾。你竟可如此决绝?”刘赫不得不问。
“孤从未曾将她收房。连侍妾也算不上半个。且这等背主离间之人,死不足惜!”
“那恪王又是如何笃定,这买凶之人必不是你那末杨?”
刘赫是何等精于筹谋之人,事到如今,已知若要保得南北边界太平,且不再牵扯旁人,必是保不得四娘性命了。只是,你们欺孤只是一届北地王爷,孤零在此,便如此随意拿捏么?显然不能!
“呵呵。”齐恪干笑两声,正待再说,盛为已是窜了出来“那末杨,宁愿再花数十倍的心思重搏一个荣华富贵,也断不会为情寻仇!”
盛为转而又飞给齐恪一个白眼“想我二郎多年之前,便曾撞见她纠缠大哥!没成想二郎云游之时,齐尔永你无人警醒,便痴痴傻傻着了她的道!”
“孤也就是糊涂了那一次,且如今细想起来。。。。。。”齐恪窘迫,着急分辩。一想却是不对,此处此时,岂能谈论这些,便恨瞪了盛为一眼“二郎,如今正事要紧。莫扯远了。
刘赫干咳了两声,面露不悦“恪王,你与二郎,这是在做戏给孤看么?二郎一早言明此事要由孤的侍妾担当,而恪王你看似斡旋,实则是让孤愈发难以推脱!恪王真是好算计!”
“二郎如此看,便是旁人也能如此看!”齐恪拦住要争辩的盛为“耀王若想保得朝堂太平,要想保得南朝学馆,这便是如今唯一可取之计。况且就算如此,也只能是将大事化小,之后,耀王与孤也是少不得在朝堂之上再下功夫,才是终能化无!”
“垂伯。。。。。。”齐恪见刘赫阴沉着默不作声,便想请垂伯敦促一二,却不想,转头只见垂伯已是一手支额,睡得深沉。
三人面面相觑,难怪垂伯许久不曾说话,原来已是瞌睡难当。
齐恪喊小厮取抬了滑杆来,再轻轻跟垂伯耳语几句,道是天色已晚,今夜就请垂伯便歇在园中。垂伯迷糊中应了好,由小厮搀扶着上了滑杆,又是睡了过去。
“这老儿郎,总是不服老,还整日里要与二郎比谁更精神些!显然不成!”盛为看似尖酸,那双秋水剪瞳似的美目里,流出的却是伤心。
刘赫目送垂伯走远,心中坎坷。任你是一代枭雄,还是那千秋帝王,终是归途肖肖,逃不过英雄垂暮,也避不开艾发衰容。
复又想起垂伯所言“得偿所失,失还所得。分厘之间都是天道!”
“罢了!”刘赫心道“这因果,便偿了罢!一了百了,不必在牵扯了别人!”
“恪王!明日,孤便会给你们一个交代!”刘赫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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