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忙年之时。按例每逢腊月初八、良朝至尊与皇后便要依照《礼记·记法》并祖宗规矩,双双至佛前、神前、灶君前以豚酒祭神、拈香行礼,举每年宫中最为隆重的祭祀之事!
而今岁此时却恰逢睿德皇后殡天不久,至尊为表哀思,虽然早已于此下谕道是“从简”然再“简”,也是“简”不了那要替代了皇后的伴驾之人!
起初之时,宫里的夫人们于此还是动足了心思的--
虽然如今有那品阶压着众人、又是“独掌后宫”的李淑媛,然她毕竟才将进宫、又生得个粗旷蛮莽的性子,只能行个覆瓿之用!这等粗粝之人万一要是在祭祀大典中出了什么事故,那可就要折尽了至尊颜面、损完了国之体统。
如此,当然是要寻一个熟知典仪又大方有度人来才是合适!放眼看去,宫中哪位夫人都是二者皆备,不知要强过了李淑媛几千里去!
且!最紧要的!一旦能与至尊一起主持了这次的祭祀,那要主理开春的桑蚕礼想来也是探手可及,再往下皇后之位岂不是顺理成章就成了囊中之物?
费心经营多年、苦心煎熬至今,心思耗尽、坏事做绝不就是为了有日能登皇后之位?
于是夫人们各行其道、各展神通,有让家中父兄叔伯上本谏奏的、有贿赂了至尊身旁的内侍让“适当之时提及则个”的、还有直挺挺地提了茶点篮子就去寻了至尊想要自荐的当真是“目不暇接、美不胜收!”
可叹诸位夫人们挨过了李淑媛这许多的教训,受过了至尊这许久的冷遇,还是不曾学得“识时务”三字该当何解!
但凡家中有人奏谏的,上本之人轻则被斥“卿是太过闲暇、因而管起朕的家事?但若更有心些,是否要替朕管了这江山社稷?!”,重则当堂削官夺爵、被贬去穷山恶水之地;
但凡是贿赂了至尊内侍的运气好些的当场被拒,而时运不济的则是自己被降了品阶、罚了俸禄不算,更是连累了那收受之人被一顿板子打得半死再撵出宫去;
但凡直挺挺寻了至尊而去的无一不觉自己与至尊还是存有“复留相思枕、枕以忆同寝”的坠欢可拾之情,然至尊的一次不见、两次不便、三次不理使得她们的一腔殷情空付无回,满怀的期盼则是化作了入海的泥牛再也寻不到一点影踪!
于是夫人们不得已只能暂歇下了这份心思,一意只待等见那“女武夫”出丑露怯。面上依旧是每日晨昏定省,行为间愈加秤平斗满好让她挑不出错来,可背地里却是极尽咒骂之能事,更有甚者冒起“天下之大不韪”、在宫中行起了巫蛊之术
当真是天可怜这些守够了“冷宫”的夫人罢!
那日女武夫随了至尊气昂昂地骑马同去了恪王府,不想回来之时竟是乘坐在一顶密不透风的软轿之中、一点不能见人!
至尊急召了唐太医前去诊治,得出个“李淑媛风邪甚重、故而憎寒发热、自今至痊愈不得见光见风见人”之论。正福殿就此紧闭门窗并遮上了层层幕帘,除却至尊、唐太医及正福殿宫令索珠及两个及近的宫婢,再是无人能得以出入!
众夫人们为此雀跃不己,更认了“人皆可以为尧舜”之理!一说“恶有恶报”、一说“天道好还”,一为祭祀之事又再有望而欢欣、一祈李淑媛就此一病不起、最好追着死皇后去了才是至情至理!
然还不待她们欢喜过夜,至尊就有谕传到,道是宫中各人等皆须为李淑媛祈福,因此众夫人携隶下所有人等留守各宫、各自抄经颂佛,不得诏令概不得出
最可恼的是随谕同来的、至尊殿中那班新晋的内侍、宫婢。这一个个脸生的奴婢们、拿起了架势就守住了各殿的出入之处,但凡有想出去的,他们会“客客气气”、“周周全全”地请了你回去、一丝都不会含糊!
只当是等来了春暖花开的夫人子自此又坠寒窖!嗟怨愤恨之后又是人人自问难道真要就此罢手、白白失了这天赐良机?可!是!不!能!
就在各宫夫人日日筹谋着伺机而动,为做“一番大事”熬得心力交瘁之时,至尊业已精疲力竭--空有满腹怨懑却无处可泄!
距那日李卉繁在齐恪府中走脱至今已过五日,这五日自己倾囊遣出羽林暗卫,更有齐恪护卫司乃至盛家私军无数但泱泱众人除却寻回了那匹她曾骑乘的黑马外,竟无有一人再能带回一点她的讯息。
齐允曾疑她是跑回了娘家,然见李阀阅一切如常、并不像是掩藏了什么、便略过此想,倒忧起若寻不回李卉繁要怎生与李阀阅交待
齐允也曾疑是盛馥藏起了李卉繁,然细想之下,自李卉繁走脱至他回宫乃至而今,恪王府皆是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仆役们守着、侯着,李卉繁若要回,必然是逃不过众人之眼,而盛馥要藏,也是无法可藏!
那便只有谢家、荣家?!然也不像!谢郦心虽与她一向交好,情意笃厚,然谢家是合伯仲两人之府,人多口杂,李卉繁再是鲁莽,也不会去招惹那等繁杂!
若不然就是奔了云城而去?再不然她会远走关外或者去到北地?
齐允反反复复、颠来倒去地猜度李卉繁会避往何处,不胜其繁,恹恹不振却又无可奈何!
“不然朕索性张榜寻人?”
又在空荡荡的正福殿寝宫独自而坐的齐允忽然一念闪过,继而却又自嘲自笑起来,“本就是为瞒天过海才是假意称病又禁足宫中众人,一旦张榜不就是自拆其台!为此遭天下人耻笑也就罢了,但若被居心叵测之人横加利用,那朕岂不是行了作法自毙之事?”
“东西南北,任是去往何处总也有踪迹可循!只是为何会遍寻不到?”
齐允忧思重重、不断把玩着不经意间从案几上拾取的物件,猝然一眼才发觉握于自己掌心的,正是李卉繁的心爱之物--一个小小的、胖硕的,彩绘泥塑女郎!
这个而今卧在齐允掌心的泥胎之物,如同往常一般模样地弯着月牙样的眉眼、笑意盈盈地兀自欢喜,全然不知她伴之以久的主人倏然消失不见,也全然不查将她握在手中之人正看着她呆滞愣怔,双眸中已然泛起了少有的眷恋惆怅!
“你可能告诉朕她究竟会在何处?”齐允悄声问到,“此问无关朕之心意如何,而是她若不归,就定生风波!”
“本就是太过任性鲁莽!朕何曾错说了她?!”齐允忽而烦怒大生,“她大可与朕争一争、闹一闹,砸些东西出气都是可以理会,然这一声不吭便一去不返就太是不该!”
“待寻得她回宫!朕定要降她的品阶以示效尤!”
“降品阶或还不够!朕要罚她闭门思过,不得出宫、不得玩耍作乐!”
齐允一心对着泥塑喃喃耳语,时笑时嗔,惊得前来禀奏的索珠踌躇着一点不敢打搅!
“何事?”齐允终于看见了战战兢兢的索珠--她的眼睛、自那日起就不曾再张得开过,始终是哭得肿得只留得一条缝隙!
“宝珠阿尚、宝明阿尚求见陛下!此刻正在昭阳殿侯着!”索珠轻声回着。。
“宝珠、宝明?”齐允眯起了双眼,眯得就跟索珠一般只剩下窄窄一隙,“有趣之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