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晟王妃一反“仁爱”之常,于这两个孩儿将来之决断可谓“凶狠”,刘赫甚有备预不及之感。他想若是自己作此想、此行或还“入情入理”,何故晟王妃也是要做“赶尽杀绝”之想!
“陛下可是觉得臣太过狠戾了?”晟王妃见刘赫又再默默沉沉,只当他或又起了心结,”若是只于两幼童而言,却是狠戾了些,然在宗室,幼童生来也就不能无辜,故而也无有什么狠不狠了的!”
“陛下而今不能再有什么常人的羁绊,所思做行皆是要为稳固江山社稷才能为善,故而不用生什么唏嘘。究竟的,谁让他们生在了宗室,更要紧的是谁让他们摊上了这么个娘亲--天命罢了!”
“母妃多虑了!”刘赫摇了摇头,笑得有些颓然,“朕原本之想与母妃也并无多大二致,只是想留下公主罢了”
“陛下那是妇人之仁!”晟王妃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刘赫,”说底的,陛下还是小觑了女子!女子若要为祸,那可比男儿更是要可忧可怖,有史为鉴啊!”
“况且他们还是姐弟两人?陛下仁心厚重,既不会把换子之事说破,他们便更会觉血脉之系笃深,一旦有一人生出不甘之心来,那便会纠两人之力去招惹了无数的有心人出来届时纵然不成气候也是要耗费陛下财、物、人,且还未必能落个好声名,又是何必?”
“朕想的是二娘身后无家无势,本当不妨。倒是略过了那些有心人。”刘赫心中有念蠢蠢欲动,他忐忑着是否立即就当捅破了那层阻隔才是。
“《左传·隐公六年》有曰:为国家者,见恶,如农夫之务去草焉,芟荑蕴崇之,绝其本根,勿使能殖,则善者信矣。”晟王妃一字一字地缓缓而道,“陛下于此,应比臣更谙熟才是。”
“朕确存了多余之仁!”刘赫苦笑道,“或是还不惯以君之眼洞世!”
“陛下得惯啊!”晟王妃亲手给刘赫斟了一杯茶,“而今也无有什么忌讳,臣要说想当年拓文帝实则也是棋差一招,他也是不该留下陛下及臣等性命。纵然有东方阿尚的什么血誓当前,都已然孤注一掷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想要的太全、太多,什么都要顾着、怕着,便是顾成了今日之局!陛下万不可再重蹈覆辙!”
“棋差一招、本不该留!”刘赫轻声复述着晟王妃所言,心中有一弦骤然“嘎嘣”而断--痛则痛诶,然那紧抽的心神也是随之而松。
“有时自妄自大,占‘天意’之眼俯瞰百态,无私无他、无你无我,倒是能得顿悟!”刘赫饮了口茶,“母妃可有此感?”
“臣可不敢!”晟王妃笑道,“只是活久见罢了!活久了,见过了,再读得些书,再自己琢磨猜思些,这人世间啊,也便看通透了!”
“故而陛下如今不会再于那两个孩儿的来日纠缠了罢?”晟王妃意味深长地看了刘赫一眼,“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的错,可莫犯了!”
“朕自不会!朕谢过母妃了!”刘赫再为晟王妃斟茶,罢了捧起茶盏敬了敬以示谢意。晟王妃当他是要谢自己点醒了混沌之人,然刘赫要谢的,是终于有人替他说出了“不屑道”、“不能道”之理,成全了他或者自都不察的心思!
“县主可是招人疼得紧,陛下早些让她搬来罢!”一事既罢,晟王妃便思起下一事来,“只是臣曾耳闻六娘要自请出府,陛下不曾允吧?”
“不曾!”刘赫想及方才遣她们下去时曾道的“待议”,嗤笑了一声,“朕不会允!
“哦哟哟!”晟王妃笑了出来,“陛下此举倒是出乎臣之意料,臣是白白担心了一场,只当是拿她们送走一个是一个本还想着怎生来劝呢,好在是不用了!”
“陛下可能与臣说说为何?”晟王妃饶有兴致地看着刘赫,“还是舍不得六娘?”
“朕留她们五五是是为母妃!”刘赫看着晟王妃,眼中也颇有玩味,“母妃的深意朕当领会,另之五五,则是为江山计,并无有舍不舍、情不情在其中!”
“至于六娘”刘赫眯了眯眸,“若是朕要遣散了她们的,那便是另当别论。可若是要自请下堂的,那是万不能允!”
“那可是个外刚内强的性子,陛下既然留了,就好生哄着些,莫要让她生事!究竟的,也就县主这一个亲女了,唉”晟王妃又是一声长叹,“满府好好的孩儿,都让二娘那黑心人给害了!毕竟是臣教出来的奴婢,臣也愧疚!”
“与母妃无涉!”提及二娘,刘赫忽然很想问一问晟王妃是要如何处置,“于她,母妃的打算是?”
“自然要做个能杀一儆百、以儆效尤的事件出来!”晟王妃也是很不能解,“新皇登基是该大赦天下,行大仁爱之举,因此陛下行陛下的,臣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行个狠戾无比的,让天下人看看,背主忘义之人是会有何等的下场!”
“陛下不用管这些个杂事,臣处置家奴罢了,再是不堪也与陛下无干!御史要参,尽管参去!”晟王妃说着又笑:“届时陛下至多罚臣等几年的俸禄也就罢了!”
“无人会参的!”刘赫也笑道,“真要有参、要罚俸的,朕替母妃罚了便好!”
母子俩笑了一会儿,刘赫看了看天色,着紧起心中那件未断的“大事”,搁下茶盏,起身欲走,“时辰不早,朕还要与朝臣议事,明日再来叨扰母妃!”
“好!陛下去罢!”晟王妃也站起身来虚虚一礼算是相送,“臣再烦陛下一句,莫忘臣甚想见李淑媛。当日平中王那老儿还曾提议过让臣出使与李淑媛和谈说起来也是缘哪!”
“母妃安心,朕不会忘!”刘赫应着晟王妃,心中却不由自主地起了斡旋--可当相见?可宜相见?可肯相见?
“母妃!”刘赫行至殿门又蓦然转身,犹豫了良久,终而问道,“若是朕今日不是恰好在东宫左近,是否就不会有方才母妃所言所说?”
“嗯?”晟王妃愣了几息,心思几番轮转之下似乎“猜”中了刘赫之意
“臣今日是必然要见陛下的。故以陛下纵然不在左近,或是臣去请了陛下来,或是臣自己贸然而去,此些话都是吐之言。可巧陛下来了,也是天意!”
“是啊!天意!”刘赫抬头看看天,“此一遭确是天意!朕而今似乎是不当再有悬而未决之事了!”
“母妃,告辞了!”刘赫说罢就拔身疾走,直向御书房而去。他知道东方此刻定在那里等他,等着他的那个“决断”!
“陛下遛了好大的弯儿!”果然,东方看见刘赫急匆匆破门而入,行罢了礼便要揶揄,“贫道却是在这厢枯等!都不知遭了多少长侍的白眼了,茶凉了都无人理会!”
“你乃日后国师,长侍不好,自罚就是!”刘赫也不管茶暖茶凉,斟了一杯茶就一饮而尽,“方才母妃那里的茶,可是喝得辛苦!”
“国师?”这是迄今为止东方头一遭听得刘赫许他将来,一时间有些振奋、有些欣喜,也少不得有些不敢信、有太过突兀之感
“贫道是可去接了乡下娘子来了!”东方眼中竟有点滴水光闪烁,难得由衷地揖了一礼,“贫道谢过陛下!”
“道长此行需得多久才得回返?”刘赫不知在案上寻着什么,左翻右找就是不得停歇。
“贫道此去么--”东方想及那腾蛇、那“瘟病”之大,想及自己已不止一次被人错认之事皆是于族中脱不开干系。兹事体大,定是要查个分明--东方此刻决意不再纠缠是否要告知刘赫实情,至于他日后是否需知,只待自己回族求解后再论。
“本应是快,但怕贫道那乡下娘子多事磨蹭,因此么,三个月!”东方伸出了三个手指,“陛下准臣三个月的假罢了!”
“准!”刘赫头也不抬,依旧在堆奏折中翻找,“朕今日会说服平中王再调兵进京,再会晋中郎之爵。一为抗衡诸侯可能之反,一为抚关外旧埠之心。想来三月之内足以震惶有妄心之人,故而道长放心去接了娘子,只是,尽力早去早归罢!”
“贫道再谢陛下!”东方看着与两个时辰前一般一样的刘赫,却是大感不同--他为何不提七皇子之事却只说我的来日?!
“陛下,那事”东方吞吐了几回,还是不问不快,“七皇子之事陛下如何决断?”
“既然他生在宗室、既然他有母如此--”刘赫似是愣在了那里,许久、许久
“既然天意使然,便顺天而行罢!”
“陛下的意思是?”即使东方对刘赫此决并不意外,然还是免要惋惜那个小郎君一番,“不救了?”
“不救了!”刘赫终于抬起了双目,朝着东方眈眈而视!!
“朕不想二十余年之后,他再被人相告,他才是羽王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