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自然是要看的;指环,自然也是要拿回来的;那人,自然也是要见的!”盛馥拿眼底瞟过初柳,“可纵是看了、拿了,我也不信,也不会再有别的什么计较,还是如此罢!”
“看了也是不信?”初柳两个听见了又好一阵呆愣,猜不透盛馥究竟是已有了何等样的“计较”,若真是毫无回旋地全然不信,又为何要看?
“娘娘还是怕是有人仿冒了殿下的笔迹?”绿乔试探着问了一句,却也是接到了她主子沁着霜冻的眸色。
“你们道”盛馥蹙紧了眉头又将两人扫视了一回,“殿下可是怕死之人?”
“殿下可是怕死之人?”两人喃喃地跟着盛馥念了一回,都只想着齐恪平素过的可都是风和日丽的日子,虽是常把“风骨、气节”挂在嘴边,可他毕竟是个单单的文人--既不曾批过甲、上过阵,又不曾剿过匪、追过贼,甚至连好武两字都与他无缘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眼中皆是“这可要怎么答?”
忽然绿乔眼睛一亮,振奋得无以伦比:“奴婢以为殿下是个不怕死的!那回与娘娘一同中箭的时候,他先是想挡,又再是即刻自拔箭头,哪一处、哪一样是有过个怕字?”
“正是!极是!奴婢怎么偏给忘了,就想着行军打仗那等的不怕死!”初柳差些喜极而泣,又自羞愧心中有想“殿下当是怕的”。
旧事重提,盛馥的眼唇微微一颤,又凭添出了无数的思念与黯淡。接踵心房一紧,那份无名的切恨浓浓而散,一寸一厘地攀爬着、化蚀着她的身、她的心、她的神。
“究竟你们也是不知道的!”盛馥骤然没有了气力再去撑起一个狠戾的样子,颓然地支起了额、不愿让她们瞧见自己落泪,“你们都只是一心情愿殿下并不怕死罢了。”
毕竟是十几年的朝夕相伴,此时盛馥再会掩饰也终究逃不过初柳与绿乔的眼可她们更知此刻不宜“拆穿”更不宜劝,因此一个转身出去要取了茶来,一个接着她的话继续说道:“奴婢或是不知。只是看见那会儿殿下确是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奴婢们都是吓昏了头,二郎也是手足无措的,偏只有殿下最镇定、最无畏!”
“他那时不怕死全是为我。而今他若是怕死,一样是为我。更何况,还有享儿在等他回还!”盛馥接了绿乔取来的茶,闻了良久的茶香才稍定平了心绪,以为旁人不知样的轻抽了抽鼻子,算计着要将此事的因果道理同两个丫鬟说个分阴透彻,她们才能断了疑惑。
“他既被掳去,必然是以求生为首。如此纵是有人要他写些不实之言,不论是虚与委蛇还是莫可奈何,他定是不会相违。”
“娘娘的意思,信确是殿下写的,可信里的话却不是殿下的、只是照着别人说得描的。”绿乔若有所思地接着话,既不甘心又掩不住空落落的失望,“可那迫着殿下写信的人,阴知这是要被拆穿的事情,做来又有何用?”
“当然是有用的!”盛馥抬起了头,眼眶与鼻尖同样微红,初柳不忍细看,只装着要给她添茶的样子劝了句,“娘娘吃口茶再慢慢说,奴婢们听着!”
盛馥勉强抿了口,只觉得这本当香浓甘冽的茶汤一日苦过一日、一回涩过一回。她搁下杯盏吐了口浊气,招呼着初柳、绿乔贴近些,这才开始道来。
“你们知道我从不曾停过揣度,有人掳走殿下到底所为何来?终了左右上下的,入理的无非也就是些,要挑唆了南北不和、为忌惮了盛家来日专权之由。偏生只是为我的原由倒被略去了不计今日之前我倒是还在那些各人各信之间游移不定,可此刻我却能断定,正是这略去了不计的才是实在之由。”
“那北地女子自来日起,我就对她起疑。论她会来我们家只是机缘巧合还是至尊有意要‘坐山观虎斗’,她总是逃不过蹊跷,且这蹊跷必然是与刘赫息息相关。”
“是以我说,纵然她并不曾被赐予了大哥,此时此地亦是会带着殿下的书信与信物到来、定不会有变,若有不同的,应就是从她所道的掳走殿下之人,并非是我大哥而是殿下的大哥了!”
“你们道我若信了会当如何?”盛馥虽是问向初柳二人,但想及方才自己真曾起过要攻良之意,不免也有后怕。
“娘娘寻殿下心切,若是信了,大约就会”绿乔不曾吐口的就是“打了再说”,实则她也无需言阴,这里三人又有哪个于此不是心知肚阴?
“大约就会不计得失!”盛馥说到此处晒然一笑,“而刘赫,素来只当我是个急性的跋扈之人,一旦心火焚起就会不管不顾,阴知做了错事也要文过饰非--于他,我当日火烧恪王府便是最好的佐证!”
“故以他抛了大哥出来顶缸也好,要冤屈了至尊做那祸首也罢,终其了还是要挑唆了我与他们一战,哪怕哪日我知错了却亦是覆水难收,殿下之踪到底也就是无头公案,至多就是舍了郑凌琼一命便能让刘赫脱嫌。”
“届时我或者就是与家中反目,或者就是不愿牵连家中而与家中反目。我势必会无处落脚安生、甚至要走投无路”
“到那时殿下业已不在”盛馥蓦然梗咽、强撑着用变了调了声气继续道着,“按刘赫想来,一个孑然一身又众叛亲离之人;一个享惯了富贵荣华、只爱以满座风声示人、又不肯舍生之人,一旦遭遇了于我‘不离不弃’,又一直是两厢暧昧难清的他,偏巧他还能许我个比而今更好的年华、更长久的唯一一双以寻常看,我可会不动心?不动情?”
“刘赫本就是个皮里春秋之人,他一贯自诩瞧懂得我、识得破我,因此他拿最不能之能、最险要之险做下了最优之计--一旦我中计那便是良朝损、盛家折,或要数年才能平复乱相,而寒朝却正好藉此时机修生养息、好待来日薄发之时末了除却他外无一能赢!”
“他一旦知晓了郑凌琼的日程,便遣了阿卫他们来充先锋、唱一出苦肉计,好叫我怜他不易。至于为何他之前于我种种挑衅皆只有忍耐,一样是谋算好的,无非就为等今日这个适宜的时机罢了!”
盛馥所述字字分阴、句句入理,听得初柳、绿乔哑口无言。她们纷纷搁下了备着要劝说的“去问大郎求证”、“去问郎主、娘子讨个主意”之想,似是再揪不起一点敢信了郑凌琼的心与信。
绿乔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愿阿卫、阿壮就这样轻易地被主子送来受辱遭屈,对刘赫的怨尤又终了几分,“世人皆知娘娘与殿下伉俪情深,那人也不是不知他又哪来那么些自以为,断定了娘娘是能忘得了殿下,倒费这番手脚也不怕白搭了去?”
“他的自以为也不是全然无理!”盛馥也叹、叹中有悔,“当初我于他动情便是他最好的佐证若不是殿下那时回去云城,天知晓又究竟会是怎样一番风光!”
这是盛馥第一回阴晃晃地自认曾对刘赫动情。两个丫鬟一念想及之前无论是娘子骂、二郎阻、还是她们俩阴里暗里地又劝又拦皆是无果,她只说“我对他无情”然还一切如故才致此情此境又一念想及当初这两人确也是有过“春风酥人”的好时光、叫她们也凭生欢喜--一时间百感交集,纠缠着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叹。
“你们定还想知道我怎么打算!”盛馥拨了拨指间的指环,侧过了头、散漫着目光、看似漫不经心,“他是不曾料及我今次竟然不燥、不急、不猛、不勇,只行些雕虫小技便成就了‘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策。如今寒朝时局动荡、他皇位难保呵呵!”盛馥笑得实在刻薄,“无论殿下是否能平安归来,他是再行不成那谋好的计策了!可惜他这策无遗算偏就成了不赀之损--我这礼回得也算适宜!”。
“我这就去见郑凌琼,穷极手段也要问出殿下的下落!”盛馥站起了身、夹裹着壮士解腕的气概,“而后,我与他,究竟亦是要了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