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为于刘烨只知不熟,几面间见他沉稳、雍容,这“表”倒与初识时的刘赫大同小异,因此只当此一与刘赫一处长、一处大的“殿下”,其“里”也该与刘赫相仿--定是剑戟森森。
而今刘烨一“急”之下,将可蔓延半壁江山之“雪”只凝成一盏之水且还和盏托出正中下怀之后,盛为还因此更生出了些豪情与惭愧。
想盛为秉性本不喜作态扭捏,素日里装痴弄愚,扮泼耍赖地只为更称“二郎”之实,并非表里如一。看他常日里结交的挚友多是些爽快干练之人,便知此乃是“人以群分”之相而今他眼睁睁看见刘烨坦率、痛快,意外之外更觉振奋--险些就要将一个“好”字冲口而出。
然他不曾!他深知而今之态堪比“两国交锋”,所有的拉锯摇摆都只是为了遵循那“斡旋之道”他时刻记得初入仕时盛家郎主曾教导于他的“人急迫时尔更不可急,然也切不可过于怠慢”,略一思索便藉了“此处寒冷不算,二郎而今更是腌臜邋遢,不如我们一同归去,待二郎梳洗更衣后再来拜请殿下赐教?”之由,窘得刘烨不得不应。
“而今快入隆冬,江岸泥土干燥,盛家二郎随跌了一跤,然也不曾沾得多少污垢,为何他定要洗漱更衣?”刘烨看着三步一蹦、疾速而去的盛为,问着随在身后的阿卫,“虽说孤知此二郎绝非寻常之辈、更非纨绔,然他行经如此,还有、还有身上那股浓浓异香,倒让孤又拿捏不准如此紧要之事与他相商可真能妥贴?”
阿卫听了一愣。他一想刘赫既已告诉了刘烨盛为是何等样人、又爱怎生行事,二想盛家二郎今日所携的香气并不浓烈、也看不出是敷过了粉怎么殿下就突然生出了忐忑?
“回殿下,他们一家都是异香扑鼻的!奴才早就闻惯了,倒再不觉得什么。”阿卫边琢磨着边回了刘烨,“在此处已是好的,在云城那会儿,慢说是人,就是他们的车驾远远儿地还没到呢,香气就早已蔓了过来。”
“孤知晓恪王妃是独爱木樨香的。”刘烨忽然满腔满腹都是那香气--好似是来自于那日初见的盛馥,又好似是来自于刘赫的酒
“那木樨香也不是寻常的木樨香,独一份儿,再没一样的。陛下就算知道炼法儿也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奴才们就愈发”阿卫想起那日来寻绿乔时做的“水晶糕”心下也是黯然,“盛家二郎用的香亦是独一份的,奴才只知道是拿些珍奇树木调配出来的,倒与恪王妃并盛家大朗只爱兰香的执拗不同。”
“那他的心性也应是与长兄与长姐不同了?”刘烨带着几分好笑问了个弦外之音,忽然就对着几乎已再不能看见的盛为背影“呀!”了一声。
“阿卫,盛家二郎可习武?”刘烨站定了问。
“回殿下,奴才不知!”实则阿卫知道,然既然那主子不与这主子说道,他便定是不知。
“孤步伐不慢,而他却已不见!”刘烨指着极远处一个只依稀可辨的黑点,“且若他娇柔,又为何不挑有兵卫守护之处而去,只来这荒僻之地定是有武傍身却不肯露,想他平日里示人是那般模样,陛下也确是难以知情。”
“原来殿下是说二郎跑得快啊!那是因为他自幼被恪王妃追打得多了、练就的。奴才都是见过恪王妃撵着他又踢又打、又挠又扔的,不跑快些怎生还能保得不伤?盛家二郎可也是最在意容颜之人。”阿卫轰然而笑,莫名就编出了个不算是谎的由头,总之就是不想让刘烨猜疑刘赫不曾“无言不尽“,“且他一直立志要做‘隐士’,有心事时就独爱荒僻之处,也是一贯的。”
“恪王妃追打他?”刘烨哭笑不得,怎生都不能把冷厉的盛馥想作是能与幼弟嬉戏追闹之人,“恪王妃不是一贯冷峻的么?”
“她哪里就一贯冷峻了!”阿卫唏嘘之下连敬语都是忘尽,唯剩感叹,“除了骄矜些、跋扈些,当初之她可也是个有趣之人。别出心裁之想可以层出不穷,调皮之时笑起来也可是肆无忌惮。那阵儿连陛下都是开朗了许多,奴才们只以为从此陛下或是能敞开了、再不整日郁郁沉沉的,谁知道而今又会是这样”
“原来如此!还是有相似之处,难怪陛下断了一心一意、腾然叛了旧心”刘烨豁然开朗,原来那“盛馥与郑凌琼天差地别,耀焱怎会心动?”之惑也解了稍许。
“殿下说恪王妃与谁相似?”耳尖的阿卫听间了刘烨的喃喃自语,兴起之时就更忘了规矩,“恪王妃与原来府里那几位娘们儿可是一点无有相似之处,不是奴才不敬,哪个又能比她?殿下说得不准。”
“孤说的并不是她们!不提也罢。”刘烨并不想提“郑贵嫔”三字,更不愿认了“不准”两字,一回神但觉自己与阿卫就如同两个市井长舌在这里絮絮叨叨,须臾局促。
阿卫眼见刘烨面有难色,其内又夹杂有愧,蓦地就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原来刘烨说的不是旁人,正是郑凌瑶、郑贵嫔--陛下自幼的心爱之人。阿卫得知刘烨与郑凌琼颇有渊源并不长久,然他心中深种“若不是郑贵嫔教唆,二娘、四娘也不至于叛主惨死”之想,再加上眼见当前刘赫于那“一模一样”之人厌嫌之极,少不得就藏不起不削之意。
“殿下!别的奴才不说,仅说恪王妃把两个丫鬟养得跟高门女郎似得、对旁的奴婢家仆也是从不计较财帛就此慷慨落落一项就不是一般人能及得上,更何况是那连心腹出嫁都只送一支银簪的人?是以不像、真不像!”
“嘟!”刘烨越听越觉得不成体统,板下脸来就斥阿卫,“幸而你小子不是丫鬟仆妇,不然只怕是要教坏了主子,整日只做搬弄是非之事!”
“殿下教训得是,原是奴才的错,不该妄说。”刘烨虽斥却不是真怒,阿卫虽自告之罪亦不是真慌,他跪下了就道“奴才见着殿下亲近,是以就失了规矩、礼法,殿下若要冶罪,奴才绝不敢叫屈!”
“罢了!”刘烨瞥一眼阿卫,想到如今种种原就是因为自己“多思多事”而起,当然不会当真苛责,“起来罢。有这等闲时告饶赔罪,不如多说些陛下还不及说与孤听的盛家二郎、恪王妃之事--大事当前,孤也好有的放矢。”
“谢殿下!”阿卫窜起来就问,“殿下想听什么只管问来,奴才且不记得陛下还有什么不曾说与殿下听的。因此殿下问了奴才才知要说什么。”
“呵呵!”刘烨讪笑一声便率先而行,“当真是好奴才!快些跟上了,孤好来相问。”
就此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一个忘记了先前于盛为之疑、之不快,一个忘记了他本该是去解那疑、解那惑,只答着刘烨的零乱之问,且每每都是如数家珍般的扯出甚远
“谁又在背后絮叨二郎?!”此刻方才净罢了手、脸,只着中衣的盛为但觉一阵耳热袭来,凭添了烦躁。
“想是念哥儿想念二郎了。他日日被圈在王妃处读书写字、吴想又不曾来,奴才几个弟弟看见了王妃又是大气都不敢喘的,他无人嬉闹,自然想念二郎快去‘搭救’了他出来。”财宝举着一件淡琥珀色锦衫回着话,神情甚是纠葛,“二郎当真不沐浴?不沐浴就更衣?”
“是!二郎不沐浴!不沐浴就更衣!”盛为张开双臂示意财宝“快些伺候”,“只是脏了外衫而已,无有大碍,你哪里来的这些罗唣?”
“二郎变了!”财宝不得已为盛为穿上大衫,瞧着竟快要落泪,“若在以前,不说是跌了一跤,纵是蹭到了什么、挨着什么,二郎也要沐浴、洗发,从不会马虎一丝。而今怎么就落魄到要这般邋遢了?”
“你个奴才!”盛为佯装要一脚踹去,“事急从权!二郎不能误了要紧时辰,且如今我们好比是行军在外,自然要能多挨些疾苦,且谁落魄了?又要你来唏嘘作甚?”
“随意二郎怎么说,日后到家了可不能再是这样,奴才头一个受不住!”财宝气哼哼地又递上了一只用金线描有玄鱼的白玉小冠,“好不好地又去吹那江风,满身的水腥味儿、二郎再多配几个容臭也是盖不住,奴才不信二郎竟是闻不见。”。
盛为戴罢了冠,举起双臂左闻右嗅,果然觉得有丝丝腥气正钻鼻入脑、让他很是不快“然此刻再是嫌恶又能奈何?”盛为自嘲一问,只抛下一句“闻不见”就欲往盛馥房中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