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胭这厢左一个“杀无赦”,右一个“杀无赦”时,江岸上的刘晔也是险些要将这三字按在了阿凯、阿利身上。
“孤想去一看,看他们为何还是不来。”他方才曾道。
“殿下不削去。他们必然是要有体己话要说,不然也不能指使我们在岸边等着,奴才担忧我们去了反倒讨人嫌恶。”阿利更凑近了几步,“若殿下定是要去的,奴才们陪着殿下去便是。”
“也是!”刘晔想及那唤作无胭的女子或是不能轻易服众,若是去了确添局促。
“昨夜至今此处人沸马鸣,我们倒还罢了,不知陛下与恪王妃走时可会让他人瞧见”刘晔又道。
“回殿下,殿下说忧极是,然却不用担心。奴才自到此起,就知此处方圆一里内的百姓被搬迁一空,周遭另还用栏杆圈了、幕布遮了两人多高。想必此处的百姓都是知道此地不能来。莫说百姓,就说此地那太守、地方的参军、左军、右军轻易都不敢来。”
“殿下自来此就几乎日日足不出户的,因此不知。”阿利又是一口气回了个干脆利落。
“孤确实不知、亦不曾见过。”刘晔点头,再道“既然此刻无事,孤先在这左近闲走片刻。”
“奴才们陪着殿下!”阿凯先行两步再躬身等候,一副“我来开道”之态。
“孤独自即可!”刘晔心生怪诞,“尔等不必相随。”
“奴才们跟着殿下,不出声,并不碍殿下!”阿利腆着脸贴上,与阿凯正好成了个“前后夹击”之势。
“荒唐!”刘晔揪然作色,“体统何在?”
“殿下安危胜过体统!奴才要挨板子、挨罚也都认了!”
“方才不是你们道这方圆一里之内无有人烟?”
“作歹之人可从江上来!”
“自江上来?”刘晔轀怒,“尔等可是被江风吹晕了脑袋?不知江岸那端方是故土?既是故土,难道故土之人皆为刺客不成?而且当孤不知今日此处亦然禁封?”
“回殿下,奴才说的并不是这个。”阿利眼珠转了又转“南地多的是精通水性之人,据说割一根芦管含在嘴中,便可潜进水中、是神鬼不知。万一有这等人妄图于殿下不利--若是战场厮杀,殿下可是以一当五,然此类缠斗,还是奴才们精通些,是以必然不能离了殿下。”
“哈!”刘晔气极而笑,指着江面便道,“这等湍急不论,且论今日天寒,孤便不觉有人能敌这彻骨之冷!尔等如此纠缠究竟是为何意?与其当孤痴傻,不如爽快道来!”
“奴才们尊陛下令--不可离殿下有半步之遥。纵是殿下沐浴更衣奴才们也得贴身跟着,直至平叛,直至殿下回宫或直至奴才们身死魂灭。”阿凯确是爽快,说着还往怀中掏去,“殿下若不信,奴才这里还有陛下手书敕令”
“荒!”刘晔急怒之间方要骂一句“荒谬绝伦”,却忽觉这般“叱骂”刘赫乃是万不该当。也只是一刹的,刘晔蓦地悟到了刘赫为此要施此“无间”之计--他不就是怕刘晔偷走、自奔了良朝为质而去么?
“唉!”刘晔一声恨恨,一双眼更是像要化刀作刃,将那两个忠心耿耿、死不变通之人“杀无赦”!
“难道不知这‘和合’实为‘乌合’?孤若要走,也要待到南军与舅父汇合之后哪里会是此时?简直!简直疯狂!”刘晔背身而过--分阴是宁追江风也不愿再瞧那两人。
眼见殿下“杀气腾腾”,阿凯与阿利四目相接了一回,便齐齐往后退下了三步。
“你可曾觉得此遭确是有些疯狂?陛下自投罗网去了南地,南地至尊夫人、亲弟的私军皆助北地勤王平叛?”阿利用眼逛了一回此刻杵在江岸上的稀拉之人,悄声问阿凯道,“你道,可是比咱比自乞食军中逃出,比前些年在托林山中做的勾当更是疯狂?”
“富贵险中求!”阿凯哼笑着应了一句却又自觉不妥,“陛下如今也不求富贵,非但不求,还要扔了富贵。我们是不忌,纵然跟着要饭、杀人越货都是一样,可有时想起陛下终究是为了一个求而不得之人,便是、便是、便是免不得替陛下不值!”
“值与不值咱们说了都是不算,咱们只管忠心就得!诶!你说陛下为何这回独带俩傻小子去,倒将我们留在臻王身边儿,还将”阿利又用目探己胸,“只将这天大的事儿交代给我们。”
“那两个乳臭未干、少不更事的小子!又哪里能看、不!是护得了臻王殿下?!”阿凯说来似有些嫉恨,可也有些自得,“更何况还要与南边的这些人打交道,自然是我们比那两个小子合适!”
“且十有还要调和些大将军麾下与南地那些人生出的龃龉,你道他们能是不生出事来的?怕是不能?”
“那确是不能!”阿利点头不已--他彷佛已是看见了两拨人在互斥互殴、不可开交,可一想着自己就是那斡旋调和之人,也是头痛不已,“陆路的这一支还好说,水路的这一支可就是难说难料。”
“你道陛下把大将军的兵马与恪王府的那群公子哥儿样的搁在一处,除去能学些水战之道,余下的道理,可就是为了要借机教训他们一番?恪王府的么--爱屋及乌’,一样的道理!”
“那些个酒囊饭袋!”阿凯不禁笑了,“阴阴是吟诗作画的料,又来充什么勇武之人?阴阴是男儿郎,可我看着都不如那众娘子军刚强些!”
“说起那众娘子军,确是比恪王府的精猛得多。”阿利目光揶揄、语气促狭,“如此稀奇,自你过江来,就没有少偷看她们操练吧?我也曾看见过。难得李淑媛能挑出这么些人来,数不少、模样还都俊俏,”
“尤其如今他们南边儿出的统领叫做什么来这--哦!无烟!你说这名儿嘿!好好个小娘子,虽长得比别个略粗壮些,怎么就能叫了无烟?难道是不会生火做饭、不能燃得起炊烟?才叫无烟?”
“什么炊烟狼烟的?你怎么不说无尘?说原是法号?是姑子还俗来的?”阿凯踹了阿利一脚,神情忿忿,“人家唤作无胭,那是胭脂的胭!那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意思--不施脂粉便是要强过儿郎!说是李淑媛赐的名。”
“什么道理这是?!想当初那李淑媛闯宫时,阴阴胭脂金粉一样不缺、连斜红都不曾落下。她够勇武了吧、够胜过儿郎了罢?又怎么会让属下舍弃了脂粉去?因此可见这无胭定是无烟!是你听差了罢!”
“我怎会听差?”阿凯瞪起双眼,很是不服,“都要人人与你娘子一般精致讲究才是好的?”
“呵呵!原来是我们家阿尚动了凡心了?我只当你在托林寺扮假和尚扮惯了、自当真了,再不想姻缘之事!这回好了,我可能安心了!”阿利说着闷笑不已,笑到掩嘴捂肚,全然不管阿凯几乎冲冠眦裂。
“不成体统!”忽然刘晔斥了一句旋身而回,那两人急忙敛了荒唐神色,再唤了句“殿下”。
已然决意“孤终能伺机而去”的刘晔看看两人,想斥却是叹气,想责却又不忍,想问“你们可是刻意让孤听得这些密语”却又觉尴尬终而还是板了脸道男儿丈夫却在人后议论女流!不成体统!”
“不过--孤亦曾见过她操练娘子军,无胭其人确是英武!阿凯你若当真有意,阿利你若真心助友,该待日后求了陛下去到良朝提亲!尊六礼将她娶来。只是,她既是将才,又历经两次战事,南朝至尊与李淑媛是否应允,孤是难测!”
“殿下!莫听阿利胡诌!奴才哪里来的这份心思?看见她三脚猫样的操练队伍,奴才不免联想那时方到托林山时,也是一样的情形,至多就有惺惺相惜之感,故以多留心看了几眼,哪里又跟提亲沾边!”
“殿下,阿凯羞臊、这才抵赖,实则他是求之不得!奴才先替阿凯谢过殿下!成与不成,奴才们都是没齿难忘殿下体恤之心!”阿利跪下了就给刘晔磕头,“殿下既有体恤之心,就勿要再生奴才们的气,也勿要错解陛下的一番苦心。于奴才们,陛下与殿下都是一样的主子,奴才们都是一样的誓死效忠!实则不管殿下嫌弃与否,奴才们的心思都不会有变。”
想刘晔自幼受母亲管束甚严,是以一向自诩谨庸才是他之秉性--至少是当示于人前的秉性。他之不苟言笑,垂绅正笏已是深入“人”心--要知有此“心”可不止他奴才下人、麾下兵卒,甚至妻妾儿女,连他自己亦是其中之一。是以他说话做事从来直截了当、雷厉风行,是以他的奴才兵卒、妻妾儿女每每应对之时也是“不假修饰”、“言简意骇”他何曾有过这般“巧言令色”的奴才?!又何曾会听过奴才的喋喋不休?且阴阴知是不该,却还心生愉悦?
刘晔惊觉不知何时起自己竟是变了?不知自何时起他除去爱与“旁人”亲近之外,更已有不惜辞藻,偏爱罗唣之好!
“这亦是爱屋及乌之理么?不对!不当,应是近朱者赤之理!”刘晔暗自笑叹了一回。因为怕是愈发难当那两人浓之又浓的“表忠”之情,便要略过此事不提。
“不知陛下此刻已到何处。”刘晔眼望远方,“千里之遥、几千之人,纵然夜行昼伏,要不为人知亦是不易。何况陛下伤势未愈,那恪王妃看来更是危如累卵、摇摇欲坠!”。
“原苍天保佑!原佛祖垂怜!”刘晔双手合十、诚心祝祷,“陛下既有天命,就不该再受业障之苦--刘晔唯愿此事一了,便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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