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热闹了些吧!”阿卫全心撇开了刘赫与盛为尚自不休的争执声,挑拣着、再挑拣着--他听见了微风瑟瑟、听见了零星的鸟啼、听见了向田舍间迈进的脚步声、甚至听见了林中的饮马之响可还有什么响动似有似无的却是听不真切,与其说那是马蹄声,阿卫宁可信它是林间万树随风碰撞之音。
“哪里有什么马蹄声?”阿卫瞪了财宝一眼,“你们不就是为了拖得一刻是一刻,只拿混话蒙我?!”
“我从前倒不知你耳背!”财宝似是讶异非常,“这样都是听不见?”
“我自去了!不与你们纠缠!”阿卫拿眼梢瞥了九郎一眼,拿定了主意定要挑个时机禀奏了陛下--此人需防!
“你去禀奏了陛下,就说听得有马蹄声近。”九郎蓦地说道,“听着响动,应就是恪王妃那对无疑。再说此处也不会再有旁人无端寻来。”
阿卫听得九郎这番”好意,心里冷笑、脸上讪笑“你自己为何不去?我与你从来不近,你何故要凭白送了人情给我?阴阴我是听不见的!”
“你与陛下、与盛家二郎都是亲近。”九郎话虽大方、神却不耐,“我也并不是送了人情给你,只是你最适宜罢了!”
“也就一会儿之差,你不愿说也不要紧。”九郎又添两句,“陛下伤势未愈、不宜动怒,你若愿意陛下炽怒或不愿信我、不说也就不说了!”
九郎抬出“圣躬安康”之题,阿卫被噎得无语无想。他当然是愿意信了真有“马蹄声近”,可无奈自己听不见呐!既听不见又怎生去禀奏陛下?万一不是真的,自己挨罚倒也罢了,可陛下必定会为此暴跳如雷,“圣躬”岂不是更要违和?
阿卫努努唇,想将此理用来驳斥九郎,却始终张不开嘴。不知为何他竟觉论是有理无理自己都是辩不过九郎--既辩不过,那就闭嘴不言罢!
阿卫再不作声,牵起马儿拔脚就走,唯恐又被那两个“南地之人”生事羁绊。
“九郎无非是不想多见我家二郎,是以才让一个听不见的人去说他听见了!应着此理的话当怎么说来着?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非?”阿卫听间背后传来财宝阴阳怪气的调侃之声,恍然大悟
“陛下!陛下!”他牵着马儿走近那两个郁郁难欢却又侃侃而争之人,喊了两声之后愈发觉得自己人小声微。“陛下!”他不得不拔开了嗓门儿,“马儿牵来了!”
这一声高呼终于被刘赫听得!可他听得了也就是将手一伸,示意阿卫将缰绳交来。--然左等无有、右等不来“阿卫!”他猛地扭头而过,一双眼中戾光森森,“何故?”
“陛下!”一看见刘赫又现此已长久不来的“可怖”之态,在“当说不当说”之间摇摆不定的阿卫定下了心意,“九郎说他听得有马蹄声近,还说听着就当是恪王妃那十几骑人,”
“九郎?”盛为的惊诧来得比刘赫要快,“他竟有如此耳力?可是当真?”
“真不真的,奴才不知道。不过九郎跟随陛下时日也不是短,他当是知道,若要浑说必无善果!”阿卫答得阴白了当--既不“鸠占鹊巢”、亦不惹祸上身。
“如此,耀焱兄可还要与二郎针锋相对?”盛为听得了像是深信不疑、又像是求之不得,转过脸就问刘赫,“可还要执意以为盛馥是自行其道去了?”
刘赫不理盛为。他远看一眼站在那厢的九郎,忽然就闭目凝神,想要自己听个分阴。盛为不听,他只朝林间那条路看着、眺望着。可他时不时地还要瞥一眼刘赫--于阿卫来看,二郎并非如他说得那般笃定,这分阴是想从刘赫脸上读了“确是”两字出来。
一时间人人静默,纵连那些形同魑魉的庄中人,纵连那些不曾散尽、不阴就里的兵士们也似是揣度出了“兹事体大”,个个尤其地蹑手蹑脚。
倏忽间,盛为与阿卫都瞧见了刘赫蹙眉。阿卫可不敢问为何,盛为想问却唯恐“自拆自台”,只得憋紧了一口气、踮起引颈只盼能看得再远些。
此时的天光已现蒙亮,微微之泽闪闪烁烁。一片隐约中万物似是愈发浑浊不清,盛为看到眼涩目涨亦不能辨,极远处那团“烟尘”是为扬灰还只是霭雾重重。“呼!”他忽然听得刘赫泄气!“哎呀!”他暗自惊呼一声、心既悬空--“九郎原是听错,二郎也终究是错了吗?”
盛为不得不惶!若说他初时之惶只为齐恪之安、刘赫之命,那么而今要惶之事实在已是不胜枚举。在此“不胜枚举”中,盛馥之“不可测”实是他最惶之事--万一她太太过“出乎意料”而致覆水难收,终究反而误了盛家呢?“太过纷繁了!二郎实在有些应接不暇!”盛为再勉力撑了撑眼皮,作好了要与刘赫一同策马狂奔之备。可忽然刘赫就将马缰往阿卫手中一甩,退去一旁定定站稳。盛为一惊!眼看阿卫跟着他主子颠颠而去,竟也情不自禁地疾步跟上。
盛为虽然心还戚戚,然见刘赫已是少了许多忧急狠戾之色,便知九郎所言定是不虚。“吩咐下去,迎王妃!”盛为大声喝向离他最近的庄仆,“必要妥当!”
那人一旦应声而去,盛为却又觉心神悬空!他此刻恨不能发足狂奔去看个究竟,然他不能!他亦不能露怯于人前、更何况是那人还是刘赫。
“二郎听见了!”骤然间有“哒哒”声、声声入耳,盛为一个激愤便呼喊出声,然接踵而来的竟是各端的游思妄想“若然不是疯婆、只是无关之旁人呢?”“若然疯婆只是遣了人来知会一声,她已然独去了呢?”盛为愈想愈多、愈多愈烦,终究不耐,直往路中发足奔去。
“二郎当心!”众人看见盛为快要撞上疾马、齐齐惊呼。财宝想要飞身扑出已是不及,霎那脸色煞白。
“二郎安否?”一人不管被急勒而驻的马儿正翻蹄嘶鸣,凌空跃下就去扶住了盛为。
“二郎无、无事!”险些在一息之间就与众人阴阳两隔的盛为几乎面无人色,可他还是要强撑出一抹笑来,“二郎是想试试十九叔可是宝刀未老!”
“唉!”十九叔叹了一声,与身后纷纷落马的诸人道,“二郎还是儿时一样的性子,命可丢、脸面不可无!”
“哼!”盛为嗤一声,娇蛮不已,“十九叔老眼昏花,是以看不见二郎,幸而技艺尚在”盛为虽然惊魂未定,双眼却在不停搜寻。“盛馥呢?”一眼仍是不见,他急到口不择言“,那疯婆呢?可是自己跑了?”
“二郎!”十九叔向刘赫处瞥去一眼,声气中全是劝戒之意,“二郎大了,不可再如幼时一般胡言乱语。王妃的马匹走得慢些,顷刻就该到了!”
“到了就好!到了就好!”悬心下落、恐心上扬--盛为顿时就烂泥般地塌坐在地,“十九叔又为何不与她一道,还要先来?“
“王妃的脾性,二郎不知?与她执拗?岂不是自讨苦吃?”十九叔一把扯起盛为,小声道,“北人在此,二郎切莫失了体统。王妃体力不支,是以走走停停,又不愿我们相随。不过二郎放心,十五叔并荣家的几个一直暗自跟着,再说此间方圆几里终是自己的地方,并不碍!”
想去一探盛为安危的刘赫已然走道半程,忽见那人与盛为窃窃而言,骤生止步、心生不忿--自那时到此时,他们眼中从来不乏睥睨之色。什么北地至尊、什么拥兵之人,在那些人眼中皆是粪土一般既如此,又何必要自讨无趣!刘赫旋身退去,唯想静心待盛馥“归来”。然这一等又是良久,久到那厢的盛为又始“搔首弄姿”。
“来了、来了,王妃来了!”一心要“将功折罪”的财宝早已替主子奔出了百米不止,只为能第一个喊出能让主子宽怀之言。这会儿他连蹦带跳地一路喊来,竟是让人人“心花怒放”。
眼见那几匹骏马正踱步而来,刘赫攥紧了掩在袖中之手“走得如此之慢?!定是她不支!”他不禁要想,“今日已是如此,那阴日怎堪?后日又当如何?”
忽然有一骑加速疾驰到盛为那处,马背上的绿乔滚跌而下,“快去,快去随意寻了什么来,能抬的既好,定要铺满了锦被,越软和越好!”
绿乔不曾刻意低声,是以周遭之人几乎都听得分阴--刘赫瞬见那众庄仆中有六人飞奔而去,盛为则是面色“斑斓”,踌躇难言!
“二郎快随奴婢去扶着些!”绿乔扯了扯盛为,说罢就迎着盛馥而去。刘赫看她行路怪异扭捏,甚至狐疑“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她与初柳亦是娇生惯养之人,还是坐不惯马鞍!想必她们而今定是有疼痛难言!”。
“绿乔都是如此,那盛馥呢?”刘赫想动、他想去看一眼盛馥、更想去“扶着些”盛馥,然他却更不愿在苦待良久之后仍只得她一个熟视无睹--是以他只意动而不力行,是以他只能眼看众人簇拥而上、唯得耳听一片熙攘之声他莫名竟有些恍惚!他恍惚自己原就是立在另一世之人,纵然拼尽全力亦只能得一观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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